如此一折腾，又是大半天，从医院出来，已到下午光景，这时候到学校定然是不妥的，寻不到可去之处，唯有在这淅沥雨道上漫步而行。

        新春方过不久，四处还有一股慵懒的气息，周遭有些陈旧的老房子门上，新春对联还是崭新的，金童玉女、财神地公随处可见。如烟从那半掩的门扉处依稀可见几个胖嘟可爱的孩子穿着厚厚的花衣四处追打嬉闹，驻足一阵，会心一笑。想起商府那精致的小公主，又敛了笑容。忍不住轻叹一声，究其一生，或许都不能再与妞妞相认了。

        青苔地滑，幸亏她今日穿的是学校统一的小皮鞋，一步一步往前，四周依旧纷纷雨丝，一阵寒气袭来，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喷嚏。周遭看了一番，见不远处一个大户人家的廊檐可遮挡些雨，以手遮挡着跑了过去。

        到得走进了，才隐约听到里头有些歌声传来。如烟好奇的抬头看去，却见这家门边上贴的一副对联，淡墨雅字，透出浓郁的书香之气。

        右边书写“春到花朝染碧丛”，左边书写“枝梢剪采袅东风”。

        如烟正觉好奇，却见这家对面的人家，也以同样的纸墨笔迹书写了下两句诗，“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

        如烟猛然醒悟，原来已到了“花朝节”。

        花朝节是江南这地方的独特习俗，相传每到农历二月十二日是百花生日，在当天江南居民会虔诚地给庭院中的花枝剪贴上七色彩缯，或扎上红绿绸带，插上小红旗向百花表示庆贺。

        曾经在周家，这是极欢喜这节日的。因周镜雲爱花草，而她又最受周家长辈喜爱，所以这花朝节最是热闹。

        然而这三年来，如烟早已不曾过过花朝节。

        心似被掏空了一般，将身后的热闹都抛在远方，渐步往前方走。雨丝丝的冷，却冷不过心中的苍凉。

        如烟住在三江岸边一个小镇子里，古老的里弄长瓦房皆是南北走向，长长的昏暗街巷，长年里难得照进些光来。然而江南雨多，日积月累间，将光滑的鹅卵石地面都包裹上了一层青绿的青苔。

        这半年来，她便住在其中一条短小的街巷里弄里头，前门是一户财主家，因着前些年岁的混战，拖家带口的跑城里去了，如今成了一间荒废多时的平顶房。

        如烟住的，却是用黄泥砖堆起的瓦房，泥砖外头，抹了一层白白的石灰粉。只年岁有些久远了，靠近地面处有些地方脱落了一层层，便露出里头黄黄的泥土来，拇指大小的砂砾，粗糙难看的粘附在泥土间。

        从里弄的斜坡上来，见长长的里弄投出有两道身影，虽隔得有些远，如烟却认出了其中一人，便加快脚步往前走。

        里头的人也看见了如烟，伸手将微微飘着几缕烟的雪茄大力摁到墙上，直到那烟灭了，才扔到一旁的水渠里。

        如烟靠近，被那股未曾散去的烟味呛到，掩鼻清咳几声，往后退了两步，秀眉微蹙。

        两个大男人一阵尴尬，其中一名白色西装的俊雅青年尴尬的笑笑，徒劳地挥舞手驱散周遭的烟味气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没想到你今日这么早回来。”

        “你是……兰岳？”

        如烟有些不确定，看着这似曾相识的脸庞，然而这俊美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坚毅的棱角。

        “啧啧啧，你看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呀，这一走就是四五年的，回来了我们的烟公主还记得你。”

        如烟瞥了那说话的男子一眼，又转头对憨笑的白色西装男子道：“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哎。我说你俩能不能不要这么婆婆唧唧的？小时候都是穿一个裤裆长大的，这喝了洋墨水回来了反倒生分了？”

        如烟不理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周镜西，对着那俊秀斯文的兰岳又笑了笑，便去开了房门请两人入内。

        “哎烟公主，方才我听郑妈说你昨日没回来，那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回了柳府吗？”

        周镜西进门后，便似回到自己家里一般，摘下帽子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让兰岳自己挑位置坐，他便跟在如烟身后追问。

        如烟进门后便勺水烧水泡茶，闻言回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带着些警告意味的道：“别蹭鼻子上眼了。”

        “我只是关心你多问一句罢了，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周镜西自讨没趣的伸手蹭了蹭高挺的鼻梁，自觉得柳如烟今日的心情欠佳，不敢多招惹，还是转身到脾气极好的兰岳身边去寻找安慰。

        注：清人张春华《沪城岁事衢歌》：春到花朝染碧丛，枝梢剪采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江南地区的农历二月十二花朝节习俗，此诗中展现的是赏红之状，即给花木系上绸带，或挂上红纸条，一时无数枝梢彩带飘动，形成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