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从水里捡了个徒弟，说是徒弟，其实当作儿子来养。只不过以老张头的年龄，足以作张善水的爷爷。

        老张头以前有一个儿子，他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到大，会的手艺也自然倾囊相授。小张生性好动，喜欢冒险，经常走访名山大川，向那些深居山林的老怪物们讨教，也经常与小辈们切磋武艺，倒也是个行侠仗义之辈。每当提起自己的儿子，老张头的脸上总会不自觉地绽开一朵花。

        只是在一次比武中，小张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不多久就咽气了。传言说，老张头的儿子其实被人雇凶杀死的，因为他得罪了某处的乡绅。

        “学艺不精，怪不得谁。”老张头这样说，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听闻儿子已故的消息后，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是在雨中，埋头想了一夜。

        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像极了老张头当下的心情。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个月。

        大雨不停，河水涨得飞快。终于冲垮了乡村土坝，浩浩荡荡地涌进村子。好在村民早早做了准备，见势不妙便爬上屋顶。他们清楚，只要人还活着，村子就有重建的希望。

        也有人不幸落水，眼看就要被冲向何处。老张头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花了好些力气才将溺水的村民一一救起。正当老张头靠着树干喘息之际，一个竹篮顺水漂过，眼尖的老张头看到竹篮中有一个婴孩。

        老张憋着一口气，再度入水。

        “这是谁家的孩子？”老张头举着竹篮，大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孩子早就被安排到了最安全的位置。

        也不知谁那么倒霉。发现不是自己的孩子，自然会有人幸灾乐祸。

        见没人答应，老张头再次问道：

        “那有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个孩子，等他的父母寻来？”

        仍是没人回答，毕竟刚刚经历过灾难，任谁也不会愿意为自家再添上一些负担。刚何况，假以时日还要还给他的父母。

        但老张头自己却动心了，他实在喜欢极了这个孩子，乌黑的双眼，滴溜溜地转着，也不哭，只是把一只手含在嘴里。老张头逗了逗，娃娃便咯咯笑了起来。

        把这个孩子养大。老张头对自己说。

        如果他父母寻来呢？

        还与他吧，老张头舍不得。

        不还吧，又不合道理。

        略一思索，老张头心中定了主意。若他的父母是双妙人儿，还与他们也罢，不过自己还是要认这娃娃作义子的。

        老张头又想了想，给娃娃取了个名字，善水。

        日子过得飞快，村子也早已重新建好。

        娃娃到了学说话的年纪。

        “叫师父。”老张头用食指拨弄着娃娃的小手。

        在以前，小张也是这样唤老张头。因为老张头对儿子颇为严厉，在传授小张本事的时候不准许小张喊出一声爸。把自己当作师父，自己把他当成徒弟，训斥起来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也正因如此，小张进步的飞快。

        久而久之，小张习惯了喊老张头师父，也只喊老张头师父。

        一直到死。

        老张头让张善水喊自己师父，不无缅怀已故子嗣之意。

        “狮虎。”娃娃咯咯笑着。

        “是师父。”老张头纠正道。

        “狮虎。”

        “师父！”

        “噗——”娃娃吐了老张头一脸口水。

        “狮虎。”

        “师——算了。”老张头摆了摆手，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结。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张善水的父母仍未寻来。

        张善水长大成人，老张头须发皆白。

        老张头教了张善水不少手艺，唯独不授其武功。

        “狮虎，我回来了。”张善水放下锄头，用凉水洗了把脸，又接了小半盆，混以热水，端进屋里为老张头洗脚。

        张善水悉心擦拭之后，突然开口说道：“狮虎，村里人都说您是武艺高强之辈。”

        “嗯。”老张头淡淡点头，也不多说。

        “我要习武。”张善水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张头。

        老张头懒懒打了个哈欠，想也不想说道：“不教。”

        “为什么？”

        “不教就是不教。”

        “狮虎。”张善水抬起头，目光之中满是哀求。

        却发现老张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张善水也不好叫醒他，只能作罢。

        往后每天，张善水忙完农活，总会缠着老张头教他武功。十六七的年岁，正值轻狂风流。自然会向往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之徒。飞檐走壁，多威风！

        老张头也不搭话，闷声抽着旱烟。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不教，一辈子不教。

        又是一日，张善水匆匆忙忙地冲进屋子，气喘吁吁。

        “狮虎，翠花被人欺负了！”

        “哦。”老张头淡淡应了一声，靠在炕上，很快打起了呼噜。

        张善水晃醒了老张头，声音很是急切。

        “欺负翠花的是隔壁村的乡绅，他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而且还说三个月后骑高头大马要来将翠花娶回去！可恨！”

        老张头瞥了张善水一眼，开口道：“乡绅作恶，你不报警，回来唤我作甚？”

        张善水愣了愣，说道：“狮虎，三个月足够跟你学几手……”

        “不教。”老张头摆了摆手，打断了张善水的话。“你若是真心想救，那便去报警。”

        “你……不教算了，哼！”

        这是张善水与老张头的第一次分歧。张善水气不过，出门后便再没回来。

        当夜，就传来了张善水被乡绅吊在村口鼓楼上的消息。

        恶霸有枪，洋人的玩意儿。一扣扳机，砰！一百八十斤的壮汉都扛不住。

        与老张头交好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连夜向老张头传递了消息。

        老张头未发一言，默声进了里屋。

        铿锵的声音不绝于耳。

        熟悉的人知道，老张头是在磨剑。

        月光洒泻，老张头换了一身白衣，执着剑，翻过墙头，直奔村口。

        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实。

        乡绅早就得知张善水有个武艺高强的师父，特意率人在此守候。

        昏黄的灯光下，老张头缓缓挪着步子，手中的剑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乡绅见状哈哈大笑，仅凭一把破剑，还敢跟我作对？

        张善水看到了老张头，也看到了乡绅举起的洋枪。万千种情绪萦绕心头，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爸，小心啊！”

        老张头的步伐有了一瞬间的停滞，这个一生未曾流过眼泪的老人，此刻竟已双眼湿润。

        “我老张头的儿子，谁人敢动？”老张头剑光微寒，凌空而起。

        乡绅嘴角一挑，扣动了扳机。

        清风山岗，明月大江。

        怎样才算结局，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