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国,春风和煦,柳枝轻舞。阳光不是那么耀眼,照在人身上,使人浑身舒泰。
这是北国的宁德小镇。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两边尽是各式各样的小店。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在小镇的尽头,坐落着一座大酒楼,迎门高大的牌匾上面写着“醉仙楼”三个金色大字。一进门,一副巨画映入眼帘,画中李太白着一身仙装,手拿一葫芦正在饮酒,步履蹒跚,形象真切,呼之欲出。旁题太白斗酒诗: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口称臣是酒中仙。
上得二楼来,便是一排排的包厢。一位身穿白衣,手执折扇的公子哥,正独自坐在一间临街的包厢内,一边饮酒,一边悠闲地欣赏街上的热闹情景。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热气腾腾,令人垂涎欲滴。而这一桌美味佳肴,却只有这位公子哥一个人享用。这位公子哥正在临街而望,包厢的门突然打开,进来两个身穿青衣,背部弯曲的中年人,见到这位公子哥,急急忙忙迎上去说:“哎呦,我的爷哎,总算让我们找到您了。快跟我们回去吧,老爷在家等的急着呢。”
公子哥转头一看,原来是家里的仆人阿大和阿二,笑着道:“你俩来的正好,坐下陪我喝一杯吧。”
这身材略高的是阿大,只见他唱个喏道:“少爷,折煞小人吧。就算再借小人两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老爷吩咐我哥俩好好照看少爷,现在老爷正在家里等着少爷去练剑呢,请少爷这就起身吧。”
公子哥眉头一皱,道:“老爷叫你们照看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需要你们两个大人整天天在屁股后面跟着吗?”
阿大道:“少爷独自在外,老爷很是担心,是以才吩咐小人们跟着照顾下少爷。”那公子哥一脸怒气,打开折扇使劲扇了几扇,道:“你们是在照顾我吗,我看分明是在监视我还差不多!”
那阿二道:“少爷,并非小人们监视少爷,只因老爷有命令,让咱哥俩好好陪着少爷练剑,不准这个……这个……偷懒,所以小的们看的少爷紧了些,可是这也为了少爷好。”
公子哥嗔怒道:“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哼,你们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要真是为了我好,就应该让我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对!”
阿大和阿二一时又急又有些害怕,窃眼望着白衣少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公子哥忽然脸上的怒气全都消失,转而笑着说:“哎,算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会明白。算我倒霉,跟你们回去吧。”阿大和阿二听到少爷同意回去了,均是十分的高兴,连声称谢。那公子哥忽道:“只不过要等一下,我要上茅厕!”阿大阿二对望了一眼,答道:“我们还是陪少爷一起去的比较好。”到了茅厕门口,阿大阿二却不进去,两人站在门的两侧。
公子哥双眉一竖,道“你们怕我跑了吗?算了,算我倒霉到家了。”
上完茅厕,出了酒楼,三人沿着大街向东而行。走在前面,两个仆人并肩跟在后面。这时正是上午,各种小摊小贩全都摆在道路的两旁叫卖,有卖水果的,卖冰糖葫芦的,卖衣服鞋袜的,卖古玩字画的应有尽有,好不热闹。一辆马车从街东面行驶过来,把路让的行人都挤在了两旁。公子哥忽然回头问道:“是我爹爹叫你们俩来的?”阿大阿二齐声道:“是的。”心中却颇为奇怪,不是早就告诉过他了么。公子哥又问:“爹爹让我回去练剑?却是练什么剑?”阿大道:“回少爷,老爷的意思,是让少爷把最基本的剑术根基练得牢固了,以便以后继承老爷的‘两仪回转剑法’,使得铸剑山庄后继有人……”阿大还没说完,公子哥突然惊呼道:“爹爹,你怎么亲自来了?”阿大和阿二一听他这么喊,自然急忙回过头去躬身磕头,道:“老爷……”还没说完,才发现哪里有老爷的半点影子?这时马车恰好驶来,起身避开马车,再回头一看,不禁唉声顿足。那公子哥就在这空挡,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阿大和阿二赶快四下里边找边喊“少爷,少爷,快好回来!”却哪里有半点影子?
原来这公子哥看到马车过来了,故意骗的两人分心,而后身子一闪,便跳上了驶过的马车,侧立在车子的侧面,两个仆人于惊慌失措之际,以为他又躲了起来,只顾着四下里寻找了,哪里能想到他早已随着马车远去了。
车子沿着青石板大街行驶了有约莫里路,折而向南,已经驶出了宁德镇小街。公子哥刚想跳下车去,忽而听到了低低哭泣之声自车内发出。只听一个声音柔声细语地道:“小姐,你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再这么哭下去,恐怕会累坏了身子。卓大哥好人多福,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声音抽泣半晌,才道:“小青,你怎能体会到我的心?这里离武当山相隔千里,他又是孤身一人,路上一定凶险无比。他……他又怎么对付的了?”那叫小青的姑娘只是不住地安慰。
正说话间,马车来到了一座凉亭旁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两个妙龄少女,挽着手向凉亭走去。凉亭里坐着一个眉清目秀,面目俊朗的青年,身着一身青衣,腰悬长剑,背上负着一个狭长的黑包裹,见到两个少女,赶忙迎了过来,说道:“不劳郡主远送。这里已离京都汴梁有百里路了,爵爷知道了,又要怪罪在下了。”
这郡主在丫鬟小青的陪同下,走到青年的面前,低着头,脸颊绯红,良久才道:“卓大哥,此去武当山,路途遥远,路上一定要小心。”
青年凝视着郡主,说道:“郡主放心,我卓云峰虽不才,但爵爷对我恩重如山,此行必然不辱使命。”
郡主轻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蝴蝶结,递给青年,说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留在身上,希望你一路顺利,凡是都能够逢凶化吉。”
青年接过蝴蝶结,但见其手工缝制的及其精巧,锦绣丝绸,都是用的上好布料,不时还飘来一阵阵醉人的清香。青年心下甚是感动,只听小青道:“哎呦哎呦,这可是我们郡主花了三天三夜亲手缝制的呢,啧,啧,啧,你该怎样感谢我家郡主啊?”郡主转过身去看着小青,面带嗔怒,道:“小青。”小青连忙吐了吐舌头,说:“我可什么话都没说哦。”
这小青是郡主的贴身丫鬟,自幼陪伴在郡主身边,便和亲姐妹一样。此时见郡主真情流露,忍不住要调笑一番。青年知道这小小的蝴蝶结里实在是蕴含着少女的无限真情,心情激荡地说道:“承蒙郡主厚爱,卓某便是下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郡主叹了口气,默默地道:“我只希望你这一路能够平安,顺顺利利的回来。”这青年道:“郡主的一番厚爱,卓某无时或忘。”原来这青年名叫卓云峰,便是沐王府的大管家,此时身怀重任,要把一副十分重要的图画送到武当山上去。
正说着话,忽然凉亭外传来一声冷笑:“嘿嘿,年轻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卓云峰循声望去,只见凉亭外站定三个黑衣人,为首一个人高马大,一脸横肉,脸上一条刀疤,从左眼斜划到右嘴角,左边的那人又瘦又高,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右边的个却白白胖胖的,像个肉球一样。
卓云峰抱拳道:“敢问三位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不知有何见教?”
中间那个大高个子打个哈哈,说道:“见教谈不上,我哥们儿三个路过此地,见到这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实在不错,便想交个朋友。”说完那两个大汉哈哈大笑。
卓云峰心想,这三个人来者不善。于是说道:“光天化日的,三为却穿着夜行衣,想来是偷鸡摸狗的鼠辈。咱们郡主向来不交江湖中人,三位这就请便。”
那瘦子道:“这凉亭是你家的吗,说让我们走就让我们走?你让我们走,我们就偏不走了!”
卓云峰把小青和郡主挡在身后,暗中戒备,说道:“那三位却要怎地?”
那胖的像肉球的黑衣人说道:“既然交不得朋友,那么把你背上的东西交出来,咱们便两不相犯。”他一句话说完,人已身在空中,像一个大肉球般的砸了过来。世上的武器有千百种,却没有见过将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的。卓云峰长剑在手,随手一挥,不把这“肉球”斩成两半?卓云峰明知绝没有这么简单,不敢有丝毫大意,当这肉球飞到离身八尺远的时候,长剑挥出去,只听“当”的一声,这肉球手里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戒刀。肉球借着这刀剑相撞之力,再一次飞到空中。这时那高个子大汉与那瘦子,也分别加入了战团。大汉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斧,直朝着卓云峰的面门劈过来,只听斧未到,风先至,斧头夹着咧咧的风声砍到,这一斧头力道岂止有百斤重?而瘦子却绕到了卓云峰的身侧,长剑寒光点点,径直向他的肋部点到。卓云峰长剑递出,划了一个半弧形,四两拨千斤,将剑身抵住斧头的侧面,一引一带,斧头被带的偏了准头,只听“咔锵”一声,瘦子手中的长剑已断为两段。这时肉球又从空中攻到,卓云峰手腕快速翻转,长剑在空中快速飞舞,形成一阵剑网,让他无处下手。肉球心下大惊,在空中无处受力,只得用力将手中的戒刀抛出,自己已借的这一抛之力,由前进变为下落。戒刀朝卓云峰急速飞来,撞到剑网之上又被弹了出去,插在五尺外的一棵大树上,深入腹里。
卓云峰的长剑入鞘,不动声色地瞧着三人。三个黑衣人中的两个兵器已折,那满脸横肉的大高个冷冷地道:“武当剑法名满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可是这里离武当山千里迢迢,你就当真有本事挡得住天下英雄吗?”
卓云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道:“这道不需要阁下操心。”
黑衣大汉脸色铁青,说道:“我们走!”顷刻便已隐没在远方的树林中。肉球抱拳行礼道:“佩服。”头一缩,果然就像一个肉球一样,朝着林中快速滚去了。只剩下这高个的瘦子,口中不住的说道:“可惜啊,可惜啊,可惜了我这一口好剑。”说着俯身去拾掉在地上的半截残剑。突然间寒光一闪,两柄十寸来长的飞刀从瘦子的背上激射而出,向卓云峰小腹刺去。
原来这瘦子背上装有机括,假意去拾那半截残剑,却在敌人去掉防备之心时突然发难。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眼看卓云峰已然无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卓云峰身子猛地向后倒下,使了一招“铁板桥”,两柄飞刀擦着卓云峰的肚子,胸口,和脸部飞了过去。饶是捉卓云峰应变神速,躲开了致命的一击,脸上却被飞刀划开了两条长长的血痕。
两柄飞刀虽然没有击中卓云峰,劲势依旧十分强劲,竟然朝着郡主和小青飞去。两人都不会武艺,早已吓得呆在了当地,忘了闪避。
这时卓云峰再回身去救已经来不及了。眼看两柄飞刀就要刺中小青和郡主,忽然白光一闪,两柄飞刀被一道极快的光束撞到。这一撞虽然没有把飞刀撞落,但已改变了飞刀前进的方向,腾腾两声,飞刀插入了凉亭的柱子里。卓云峰长剑挺出,一剑刺入了那瘦子的胸口,登时结束了他的性命。郡主和小青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这道光束正是那位公子哥情急之下所发。他跟着马车来到了凉亭,就一直躲在马车的后面,目睹了卓云峰战败三个黑衣人的过程。当他看到高个瘦子俯身去拾地上的剑时双目露出杀气,情知有异,因此早有防备,见到两柄飞刀朝着郡主和小青飞了过去,急忙把随身携带的长剑用力掷了出去。他的武功虽然不是很高,可终归是名家子弟,有一定的根基,这一剑正好使两柄飞刀失去了准头,因而救了郡主和小青一命。
卓云峰见发剑之人身穿白衣,手执折扇,翩翩而立,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心下已有几分好感,赶忙抱拳行礼道:“阁下救命大恩,卓某感激涕零。”
公子哥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也是侥幸得手,实在是侥幸之极。”
卓云峰见这位公子哥十分的谦逊,心下更增几分好感。问道:“敢问公子姓名?”
公子哥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飞字。”
卓云峰道:“原来是万德铸剑山庄的沈大公子,难怪剑术如此高明。”
沈飞脸上一红,微微一笑道:“卓兄过奖了,在下的剑术其实并不见得怎么高明,和卓兄比起来,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哈哈”
卓云峰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沈公子真是至诚至性之人,你用你并不怎么高明的剑术救了郡主和小青的性命,卓某感激不尽!”
这时候郡主和小青也已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两人上前行礼,道个万福,道:“谢谢沈公子的救命之恩!”
沈飞打开折扇,扇了两扇,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两位美人不必客气。”
郡主看着他一副书生气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了。
沈飞向卓云峰问道:“卓大哥,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卓云峰叹了一口气,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过了良久才道:“那都是因为我背上这个包裹。”
沈飞奇道:“为了你这个包裹,包裹里装了价值连城的宝物?”
卓云峰道:“虽不是价值连城,却胜似价值连城。沈公子,‘梅花傲骨,夕阳残雪。飞霞蔽日,笑傲江湖!’这四句,你听说过吧。”
沈飞吃了一惊,道:“这四句,好像是说的一幅画。武林相传,能够得到这幅画,并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便可以称霸武林,笑傲江湖。难道……难道这包裹里装的就是那副梅花谱?”
卓云峰压低了声音道:“在沈公子面前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正是那传说中的梅花谱。只因这梅花谱中隐含了江湖中一个特大秘密,但具体什么秘密,我们身在王府却参详不透。因此,我要把这幅画安全的送到武当山去。”
沈飞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梅花谱武林中人无不想得到它,卓大哥孤身一人,此行不是十分凶险吗?”
卓云峰道:“这次行动,其实是十分隐蔽的。没有人知道我会把这幅图送到武当山去,沈公子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沈飞道:“可是这三个黑衣人却是例外。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你背的是什么。”
卓云峰道:“按理说是不会走漏消息的。也许这是恰巧碰到了打家劫舍的强盗吧。”说着望了望郡主。又道:“我要赶快上路了,那两个黑衣人让他们走了,说不定在前路又设下了什么埋伏。早知他们是如此无耻卑鄙之徒,一剑杀了他们倒好了。”
小青忽然说道:“卓大哥,我和小姐回去让王爷再派几个得力的助手和你一起去。”
卓云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卓某此次出行,实乃秘密行动,人多了惹人眼目反而不好,就请小青姑娘陪同郡主回去,王爷现在一定在急着找郡主了。”
郡主幽幽地道:“卓大哥,你这人什么都好,总是替别人着想。可是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卓云峰默然不语。他没办法回答郡主。把梅花谱送到武当山上的提议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正因为此行凶险无比,他坚决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同自己同行,就连沐王爷对他也没办法。也许,他这次去武当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的。但是无论能否顺利到达武当山,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出来了,他带着武林中人人想要的“梅花谱”出来了。那么,江湖中人攻击的对象自然而然地从沐王府转移到了他一个人身上。因此对于被江湖人士扰得风声鹤唳,人人不得安宁的沐王府来说,终于可以解脱了。这虽然是一个笨法子,但是要解救沐王府之危,卓云峰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虽然他从沐王府起身的时候是三更十分,而且十分隐秘,可是在刀光剑影的武林中,又有什么秘密真的能够藏得住?他相信这三个人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就是冲着梅花谱而来的。卓云峰本应杀人灭口的,但他还是放那两个人走了。既然这两个黑衣人知道他背的是什么,肯定也有别人知道了。既然有人知道了,那么自己再做掩耳盗铃的事情,岂非无趣?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卓云峰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
卓云峰对沈飞道:“沈兄,我看你为人善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沈飞通过郡主和卓云峰的对话,已隐隐猜到卓云峰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此刻他正凌然站在自己面前,脸上一股浩然正气。沈飞第一次觉得自己十分渺小,说道:“卓大哥有何吩咐,小弟莫敢不从。”
卓云峰道:“这位小青姑娘和郡主,麻烦你代我送回汴梁的沐王府。沐王爷现在一定很很着急了。”
沈飞道:“这件事就交给在下好了。卓大哥你路上一定要小心为是。”
卓云峰道:“这个我知道,郡主,咱们就此别过。千山万水,来日再见。”
郡主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眼圈一红,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卓云峰哈哈一笑,飞身上马,径直快马加鞭向南方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