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溜河平原有一条由北往南的河,人们称直溜河。
直溜河顾名思义应该很直,竟然也有拐弯的地方,拐弯的地方叫狮子口。据老辈人讲,民国以前,这儿十年九溃堤,最严重的一次是民国二十四年,长堤溃口七八里,洪水将整个平原淹没,人畜溺亡过半,腐尸遍野,惨不忍睹。洪水过后,人们再无力将那段堤坝的缺口补起来,所以就将那个缺口叫狮子口。那片被淹没的平原也就成了芦苇湖,再不能种庄稼,没被淹没的小岛,便成了土匪黑势力的集聚地,一直到新中国成立,直溜河上游修筑了一个大水库,这儿才重新筑堤,重新开荒,才将芦苇湖变成良田。
紧靠狮子口的村庄现在的名字就叫狮子口村。
狮子口村外的不远处有一栋气派的楼房,它是村小学教学楼。小学的院子大门坐南往北,走进大院子里,左边还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是一座不大的三层小楼,门旁挂着一个掉漆的木牌子:直溜河县芦花乡狮子口村村民委员会。
这儿就是村里人们口中的村部。
与村小学错对面,隔着土路有两间低矮的平房,这平房的门脸不大,大门上方悬挂着一个方形的,比村委会的牌子气派得多的有机玻璃牌子,牌子上方是一个红色的医院标志,下方用大黑体字镶嵌着:“卫生室”三个大字。
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卫生室的大门开着,屋里亮着灯,接待病人的诊断室里没人,在里面屋里,一个小伙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玩着散落在桌子上的麻将牌,他坐在那个窄床上,虽然电扇呜呜地对着他吹着风,但他的额头还是挂着汗珠子,他仰着头,两眼看着天花板,两只手掌一直在桌子上的麻将牌上搓着。那掌心,就像是一块磁铁,竟能将一颗麻将牌吸在上面,随他怎么晃动它也掉不下来……
“嘿嘿,除了我周志勇,谁还有这个能耐啊!”他将手翻过来,手掌心里紧紧地夹着一颗麻将。
“汪汪”。
外面有动静,周志勇听到狗的吠叫声,以为来了买药的人,他立即让吸在掌心的麻将“哗啦”落了一下来,接着推了推桌上的麻将,站起身子,一转身走出里屋,穿过诊断室来到门口,摆出一副迎接病人的架式。
哪知门前并没有什么买药的人,只见从对面学校大门里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儿,像是村支书孙定康和村妇女主任汪玉琴,他们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方便袋,里面好像装着矿泉水和什么点心,朝村子方向看了看,转身走向村外,要不了几步就要走到卫生室门口了。
周志勇失望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趴在地上的大灰狗,自言自语道:“嗨,这大热天的,孤男寡女的也不怕热,这么晚了还想到哪里去呀?”他说完站起来,用脚轻轻踢了踢大灰狗又说,“二郎神,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呀,人家走路呢,关你屁事啊?你要学会辨别,要是买药的人来,你才能向我报喜呢!”
“汪汪汪!”名叫二郎神的大灰狗还仰起脖子多叫了一声。
“二郎神,你狗日的不服气是不是?嘿,今天白天又让你狗日的和二富家的朵朵配了一回种,又爽了一回,你就把它当成老婆了是吧?色鬼,你又想她了吧?”
“喂,二不愣子,你在说哪个呢?”
村支书还以为周志勇在指桑骂槐地说他呢,便扯着嗓子问。村支书已经五十多岁了,身边的妇女主任才三十多一点,她男人心大,人家都在县城里打工,他却跑到了北京去了,一年上头不到过年不回来。她长期一人在家,天天和支书在一起,到乡里开会,到农户家做工作,都是成双成对的,就跟支书的小老婆似的。周志勇说这话,还真能让他们两人对号入座哩。
“哎呀,是孙书记和汪主任啊,我在说我的二郎神呢,它有事没事就瞎叫唤,给我谎报军情,我还以为来了买药的人呢,原来是两位大领导路过,让我空欢喜了一场!嘿嘿,要不进来歇会儿,吹吹电扇。”周志勇连忙辩解。
孙定康个儿高,腿长,和汪玉琴一路走,汪玉琴得加快脚步,那臀儿就像筛子筛糠似的,一摇一晃的,她站住笑着说:“哎,你狗叫二郎神,你叫二不愣子,嘿,你们都是二字辈呢,你们真会给狗取名字哩!”
孙定康看汪玉琴落到了身后,也停下了脚步,他打着酒嗝,不高兴地说:“哎,我刚才好像听到的……不是你现在说的这话呢,好像在骂人哩!”
这村里的土皇帝可惹不起,周志勇赶紧辩解说:“没有啊,我是说我不正经的二郎神呢,它趴在地上不淡定,他瞎叫唤,是想去二富的朵朵约会哩……”
周志勇这么一辩解,越发像是在影射他们两人了,他们现在不正是往东边田野里约会去的吗?
孙定康心里想发怒,可又不好直接责骂周志勇,他换了一个话题小声对汪玉琴说:“那个周扒皮真会他妈的享福,他自己回家里睡大觉,却让二不愣子守卫生室!”说完又侧头对小伙子说,“哎,二不愣子,你怎么也和你老头子周扒皮一样,眼睛只盯着钱啊?白天买卖不断,晚上还想着做生意啊,你们父子两个都钻进钱眼里去了呢!”
汪玉琴也笑笑说:“嘿嘿,正常得很呀,越有钱,越想着挣钱嘛!”
“哎,二不愣子,你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不?”孙定康扯着嗓子问。
“1998年夏天,难道我连这就不晓得啊!”
“你还记得时间呀,我还以为你当你还生活在民国开药铺,黄金有价药无价呢!你晓得不,你们还肩负着我们狮子口村两千多号人的防疫保健任务呢!嗯,这个,照说,我们村的病人越少,越说明你们的工作做得好哩。哎,这个,二不愣子,你说我说得对吧?”孙定康打着官腔说。
周志勇觉得孙定康的话说得在理,只是听起来有些别扭,他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问:“哎,你们这么晚了到东边田野里去做什么……”他自己也觉得问得没水平,想把话收回来,却又来不及了。
一会儿还趾高气扬的孙定康一下子慌了,他竟然起来:“做,做……什么去?”咳嗽一下,稳定了一下情绪又说,“我,我……我们做领导的做工作,难道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汪玉琴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在,因为天色已经变暗,看不到她的脸色是不是变红了,她说:“孙书记是到金三的鱼塘里去的……”
周志勇来了精神,他抢着说:“嗨,汪主任,你扯谎也不打一个草稿,那个金三又没老婆,更不能破坏计划生育生二胎,大晚上的,你们找他做什么?”
汪玉琴立即纠正周驼奇的话说:“我说孙书记去,我又不去。”
孙定康说:“二不愣子,你吃咸饭操淡心管得怪宽呢!找金三做什么,难道非得向你报告啊?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看你怪腔怪调的,打破砂锅闻到底,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白天带着上面来的领导参观检查了金三养的生态鱼的,摩托车还放在他那儿呢,我们明天要到乡里开会哩,急着要骑……”
汪玉琴打一下孙定康的手臂说:“孙书记,时间不早了,莫跟二不愣子说废话了,你快去快回。”说着推着孙定康继续沿着土路往东边走。
周志勇冷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心里说:你孙定康去骑摩托车,那汪玉琴去做什么呢?妈的,就是去骑摩托车嘛,也用不着两个人呀?
周志勇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步,找一个高一点地方站上去,伸长脖子看他们往哪里走,嘴里还自说自话说:“妈的,一男一女,这么晚了还要往东边田野里走,说是去找养鱼的金三,我看那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一定不会干什么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