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恶意，至少对我和韩子归没有。

        冷不丁的，张帆惊讶无比的声音传来：“我见过你！”

        他能看见女岐？怎么可能！

        要么张帆有阴阳眼，但这显然是不成立的，之前他根本看不到婴灵和周行之。或者，女岐想让他看见，再或者，他是一个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处于人和灵魂的边界，算是一个过渡点，自然能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也是许多人能够对死亡有预感的原因之一。

        村长似乎得到了某种允许，吩咐道：“都抬起头来！”

        村民纷纷抬头，但没有人敢说话。

        这下我真真正正地看见了女岐，不，应该是女岐的化身。

        她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衫，内搭白底的碎花裙，一袭柔顺的黑发水一般倾泻下来，美得不可方物。单从外表上看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可她的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同龄人不曾有的稳重沧桑与平和。

        那是历经风雨之后才能拥有的，对于任何境遇都能从容应对的淡然。

        女岐就站在张帆跟前，浅浅一笑，波澜不惊：“你说，你见过我。”

        “见过的！“张帆十分确定，仔仔细细地思考着，“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来着？”

        “去年国庆节。”

        女岐依然波澜不惊。

        “国庆，国庆……对，你找我买过——”

        张帆忽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女岐不放，末了好像看得累了，又把目光移向耷拉着脑袋勉强保持跪姿的方艳。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女岐磕头，一下连着一下，磕的“咚咚”作响，嘴里还念念有词。

        “女岐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求求您，求求您原谅我，我还有妻子……如果您不能原谅我，那就把我的性命拿去，不要再折磨我的妻子了……我，是我害了她！我一心想让她生活得更好，才会不择手段地挣钱。在和艳艳结婚的时候，我是真心喜欢她真心想爱护她一辈子的！可是艳艳早年跟着我受了不少苦，因为一直没能生出孩子来，我母亲经常打她骂她。艳艳不想和父母一起住，我就给她买了一所大房子，我要把她藏在里面把她保护得好好的，可是身后的欠款堆成了山……我铤而走险才去贩卖婴尸！我是罪人！罪人！”

        婴尸？

        听到这个词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道……

        在张帆家里，我问那股味道是怎么回事，他居然还推说是喷了杀虫剂！

        也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艳说：“自从搬到这里，我先生就特别忙，也没时间拍照了。”

        特别忙，估计就忙着贩卖婴尸去了吧。

        还有，在车上骨镜里显示出来的两具骸骨！

        我脱口而出：“张帆！车的后备箱里就有两具婴尸对吧！”

        周行之猛然捂住我的嘴巴，见女岐默然不语才松开。

        “你！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

        张帆继续磕头，额头上满是血迹也不敢叫疼：“女岐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妻子！”

        “你求他。”

        女岐的指尖在烈火上跳跃着，一簇火苗在她的引导之下幻化成一个焦黑焦黑的人，他佝偻着身子，右脚有点跛。

        “南跛子！南跛子！求求你，不要再折磨艳艳了……”

        张帆换了个方向继续磕头。

        此时，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方艳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抱住南跛子的右腿，身上的衣服被烧着了也不放手。

        “再给我吃点！再给我吃点！不吃的话我的孩子会死的……”

        南跛子左手半握，凭空做了一个掏取的动作，与此同时，方艳的肚子凸出一块，正是一只手的形状！

        鹰爪般的手沿着肚皮向上移动，方艳的身子剧烈地痉挛着，哀嚎声不绝于耳。

        “噗”，弯曲变形的手突破了方艳的皮肤和衣衫，高高举在空中，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肝脏！

        尖利而又沧桑的声音兴奋地喊着：“妈妈！给你吃！”

        在场所有人不禁毛骨悚然。

        原来！原来方艳一直以来吃的都是自己的内脏！

        倏地一下，一个小孩子扑到鬼手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然而南跛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它拎起来，交付到那只手上。鬼手只轻轻一扯就把婴灵扯进了方艳的肚子，整个吞没。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或许一觉醒来发现父母都不见了追踪而来，路上肯定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显然来的不是时候。

        不知何时，女岐已经不见了，而张帆吓得当场晕厥。

        南跛子朝人群中走过来，没有人看得见他，他只能从边缘绕过，然后，居然停在了我面前！

        我诧异地看着他，问：“你想做什么？”

        “镜子。”

        黑炭般的两片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几颗焦黄的牙齿。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他们看不到，终归还是能感觉到的吧。

        众目睽睽之下，我缓缓地取出骨镜，用镜面对着南跛子。

        他的中指在太阳穴那里轻点三下，肘部往外轻轻拉扯，一股淡蓝色的雾随着指尖移动着，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然后吸入骨镜之中。

        “这是……”

        “我的记忆。”

        一团蓝色在骨镜之中扭曲着，如同糖入了水一般化开、化开，渐渐地，镜面上有了画面。

        是南山村。

        此刻的村子里，每家每户都点了蜡烛，星星点点的烛火在暗夜之中摇摇晃晃，让人心里发毛。

        南跛子走在横穿村子的那条路上，过了一个拐角进到一个院子里面。

        对于这家小院我有印象，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居住了，房前屋后满是蜘蛛网。

        看来那个时候，是南跛子住在里面。

        堂屋门敞开着，有两个人正在等着他，正是当时的方艳和张帆。

        他一瘸一拐地过去，略带疲惫地说：“祭礼已经完成，你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孩子。”

        “谢谢你！”方艳兴奋得脸颊红红的，比现在不知道要年轻多少倍，她着魔似的，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们要有孩子了、要有孩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