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合欢殿原本是用来颐养的一所偏殿，阁楼殿室皆用汉白玉石砌成，红墙黄瓦，玲珑莹徹。它因离御花园不远，在殿内就能闻到阵阵花香，这春日里，合欢殿最是惬意之所。

        合欢殿内中央摆放了一张较大的桌案，帝后二人并肩面北朝南而坐，高仲熙入内之时，宴席已开，桌案上摆放着各式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琴音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

        高仲熙饮了一口‘芙蓉香’，眼睛不时的扫视着，只见东西相对分别放着妃嫔、诰命夫人和官员的宴桌。

        皇帝的左手下是妃嫔的席位，一列而下三张紫檀木大方桌，右边第一席坐着太子生母德贵妃田氏，汉王与闵王的生母兰妃屈居在第二席，而刚得圣宠的淑妃王氏坐在了第三席。自她们之后，依序而坐是几位诰命夫人以及各府的千金。而右手边这儿，除了高仲熙外，刘遂远等人依官职的大小分位而坐。

        高仲熙穿越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他心知宫中规矩甚严，朝中任职官员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但今个儿皇帝摆的是家宴，众人也就不再拘礼了。

        他一想到这么大的阵势目的竟是为自己选妃，心中不免有些苦闷，自斟自饮。

        这‘芙蓉香’虽酒味甘醇清甜，但后劲却大。酒过三巡，高仲熙知觉的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嘱咐了小德子几句，便悄悄拉了紫英出去换件衣裳醒酒。

        紫英深知自家主子的习性，知他因选妃一事心里烦闷，又见他一直在那边自斟自饮，便早早的吩咐蕊儿在合欢殿旁的暖阁里备下了替换的衣裳。

        暖阁虽小，但东西一应俱全。蕊儿见高仲熙进来，忙迎上前来打扇子递锦帕，高仲熙脱下锦袍，直接扔在了地上，他接过打湿了的手绢捂在脸上道：“想不到这‘芙蓉香’的后劲会这么大。”

        紫英端来一杯茶，劝解着：“王爷，奴婢知道你心里头苦闷，可您也不能借酒消愁啊，喝多了伤身。”

        高仲熙饮了口茶，冷哼了一声，低声道：“刚刚有人跟我说她不喜欢像傀儡一样任人摆布，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蕊儿边替高仲熙叠着锦袍，边插嘴道：“王爷，您怎么会是傀儡，谁不知在这宫里，您是最得太后宠的皇子，谁敢摆布你啊？”

        高仲熙斜睨她一眼，沉默不语，紫英用手指点了下蕊儿的头，提醒道：“蕊儿，你又忘了，在宫里少说话多做事，免得惹祸上身。”

        紫英替高仲熙换上了一身浅蓝的锦袍，问道：“王爷可是要回席？”

        高仲熙想了想笑道：“紫英，你在这里守着。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我去外面醒醒神。”说着，他便直径走出了合欢殿。

        殿外的空气果然比殿里通透些，御花园中又多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这时节院中的翠色匝地，百花盛艳，他沿着小径不知不觉走得走到了池边，脑海里闪过那人的背影，心里不禁多了一个疑问，她去哪里了，为何在合欢殿里我没有见到她？

        合欢殿内，昌升缓缓走到帝后二人身边，低声回禀道：“陛下，娘娘，吏部尚书之女杜绮儿排演了《蝶羽衣舞曲》，愿为二圣献舞。”

        高伯禹放下手中的酒盏，缓缓道：“宫中许久不演歌舞了，朕听闻杜爱卿的千金极擅歌舞，你这么一说朕倒是很想看看了。昌升，传旨下去让司乐坊的人准备一下。”

        “诺。”

        昌升刚要去传旨，只见刘倩儿忽然起身，笑道：“陛下，娘娘，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小女抚琴，已助雅兴。”

        众人对刘倩儿此举的用意心照不宣，如今的晋王熙今非昔比，无论他在宫中的地位，还是外貌才情，实属佳婿的人选，她如今这般记于表现，是不想让杜绮儿独占了风头。

        皇帝点头默许道：“昌升，你去把日前燕国进贡的焦尾古琴取来。”

        刘倩儿调了几下音，乐骤起，舞步开，杜绮儿站在合欢殿的中央翩然而起。除了刘倩儿的琴声，整个合欢殿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

        杜绮儿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的玲玲摇晃作响，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殿中摆放的蔷薇花被舞袖带过，激得如漫天花雨纷飞。

        杜绮儿本就擅歌舞，她心知《蝶羽衣舞曲》此曲的精妙之处，其音回旋婉转，颠倒众生，听者莫不叹然。她自幼喜爱音律，近年来，她潜心研习了《蝶羽衣舞曲》的有关的一切史料故事，又特意让央求父亲请了一位宫中舞师来传授舞技，苦练一年方有些小成就。

        “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娘娘正派人四处找您。”高仲熙刚从侧门走进，就见紫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

        高仲熙见刘倩儿正在一旁抚琴，心里不免泛起了一丝好奇之心，他扭头朝殿中望去，一女子随着幽美的旋律，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曼妙的身姿，似是一只蝴蝶翩翩飞舞，犹如一片落叶空中摇曳。她随着节奏扭动腰肢，绽放自己的光彩，甜甜的笑容始终荡漾在小脸上，清雅如同夏日荷花，腰肢倩倩，风姿万千，妩媚动人的旋转着，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那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美得让人疑是嫦娥仙子，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乐思？”高仲熙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颊，脑海里闪过了一些旧时的画面，刹那间，他把眼前的女子跟后世的女友画上了完美的等号。高仲熙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眼里含着泪水。

        他正要上前追问，却被紫英一把抓：“王爷？”

        高仲熙愣神的望去，杜绮儿的身体如柔柳被巨风卷得低迥而下，随着琴声的尾音渐渐旋得定了。嫣红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杜绮儿的低跪袅袅四散而开，铺成了一朵艳丽的梅花，盛放在合欢殿的中央。

        杜绮儿盈盈举眸望去，高仲熙双手紧握拳头，含泪站在她的面前，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乐思，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你？”杜绮儿露出了尴尬之色，她定了定神，冲着高仲熙微微一俯身，跟随舞姬们一同退出了合欢殿。

        “青雀，不得无礼。”高仲熙本想伸手去抓杜绮儿，却不想背后传来皇后柔和的斥责声。

        淑妃王氏本就依仗皇后之势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又因自己无法生育，所以她一门心思把宝押在了宜王和晋王的身上，对他俩时时袒护，刻刻偏帮，她见皇帝因为高仲熙无礼的行径，面露怒色，赶忙打圆场道：“皇上，看来晋王妃的人选该定下来了。”

        “是吗？依爱妃看青雀选中了谁？”高伯禹瞧了一眼高仲熙，见他神情呆滞，心中着实有些不快。

        淑妃不知高仲熙的心意，不敢妄下判断，故意打着马虎眼：“依臣妾瞧着不是刘府小姐，就是那杜家的千金。”

        德贵妃心里明白，不管高仲熙娶了刘杜两家哪位千金，对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有极大的影响，她听淑妃极力撮合着，一直沉默的她开始心急了，她想起太子之前嘱咐的话，便笑着说：“陛下，娶妻娶贤，依臣妾看礼部员外郎的长女裴氏温婉贤淑，适合立为晋王妃。”

        皇后牵着高仲熙的手回到座位上，柔声的问：“青雀，你心里有决定了吗？告诉母后，你看中了哪家小姐？”

        “孩儿？”高仲熙本想说自己看中了刚刚跳舞之人，他认得她手腕上那朵蝴蝶花，耳边响起了她说过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杜世成在官场摸打滚爬十数载，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到家了，他见高仲熙刚才看自己女儿的神情，心中明了了几分，他走到大殿中央，笑着说：“皇上，臣先前听闻晋王的诗作自成一派，不知殿下今日观看了小女所跳之舞，可有所佳作？”

        “杜大人谬赞了，既如此，小王就献丑了。”说罢，略微一凝神，执一支毛笔在手，宣纸一泼，龙飞凤舞游走起来。片刻挥就，皇后亲自接了纸笺呈给高伯禹，高伯禹接过一看，刚刚不悦之意一扫而空，连声道：“好！好！”

        说着，高伯禹畅声吟道：“落红花月闲，绝尘陌路叹。潇潇春风染，萋萋袖舞盼。缥缈烟云散，缱绻画中仙。乾坤定情缘，浮华梦生澜。”

        高伯禹越吟兴致越高，一时吟毕，有细细品味诗中之意，笑着道：“青雀的诗作可是越发精进了。”

        高仲熙看着刚刚入殿而来的杜绮儿，四目相对，杜绮儿认出了他便是刚刚在小池旁丢石子嬉笑自己之人，又想起方才曲终之时，他那忧伤的神情，不免露出了尴尬之色，她低头不语。

        时至申时，合欢殿方才散席，高仲熙也跟随帝后二人回到了坤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