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虽然沈染汐长了一张和柳汐一模一样的脸，他却总觉得违和。也许是气息的缘故，他总觉得沈染汐很可能不是柳汐，相反眼前这个顾籽汐身上的气息要更像他所熟悉的那个柳汐。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一张大网，将他们所有人都套了进去。没有人知道网的后面是什么，也许是陷阱，是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陷阱。

        “那个柳汐郡主，”顾籽汐突然开口了，“究竟是什么人？”

        无论是司空轩还是司空辕，似乎都对她极为看重，旁人哪怕说了她一句不好的话也不可以，这更让顾籽汐好奇起那个柳汐郡主来。

        司空轩还是很乐于向顾籽汐告知有关柳汐的情况的。他拉来一把梨花椅坐下，目光开始飘忽，整个人回到了遥远的从前，神情柔和，目光也温柔起来。

        “我、大哥、二哥还有柳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柳汐虽然是郡主，但严格说来她跟皇帝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柳汐的爹爹柳城，是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将，为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和皇帝也是以兄弟相称。

        只是好景不长，在熙和王朝开辟以后，柳城突然病倒了。这病并非小病，而是人人闻其色变的瘟疫，堂堂开国大将军竟然染上了瘟疫！

        先帝出于两人是君臣的关系，也出于两人之间的情谊，吩咐了太医署尽快研制出抗瘟疫的药方。

        这瘟疫可不是小病，药方也并非是一两天就能得出来的，在太医署的诸位大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柳城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

        原先他还能走动，只是经常咳嗽偶尔咳血，然而如今他却是连床榻都下不了了，整日躺在床榻上剧烈的咳嗽，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原本健硕的身体也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将军府也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了，所有家仆在得知柳城染了瘟疫以后纷纷收拾包裹离开了将军府，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柳城一家人。

        在所有人当中最让柳城感动的便是他的娘子，这个平日里柔弱无比的女子，在他病倒之后便毅然挑起了这个家的重担。

        他忘不了那段日子，他虚弱得只能躺在床榻上，到了该喝药的时辰，她轻轻推开门，只在面上蒙了一层面纱，做了简单的防护，便端着药水走进来。

        阳光从她身后照进这个黑暗的厢房，便如阳光又如温暖的烛火一般。

        柳夫人常常安慰他，平日里他的身体这么健康，这次也只是小病，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然而柳城自己却能够感觉到，他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那些喝下去的药水几乎没有起到半分作用。

        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西去。她是怎样好的女子，冒着危险照顾他。他又怎么忍心看她因为自己而守寡甚至因此付出性命？

        柳夫人不会忘记那段日子，对她一直温柔有加的夫君脾气突然变得暴躁起来，还总吵着要休了她。

        “你要休便休了罢。”那时她俯下身，为他小心掖好被角，淡淡的说道，“但照顾你这是我的本分。”

        柳城被她噎住了，整个人沉默着，亮如星辰的眼睛盯着她看。他还能说什么？自此柳城再没有提过要写休书的事。他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得到如此贤惠的娘子。

        柳汐那时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半大不大，从小就被柳城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不出征的时候就陪她玩。

        然而在柳城染上瘟疫过后柳汐便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爹爹了，不久后经柳城和柳夫人商量，决定将她拜托给柳城在宫中的好友。

        于是柳汐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走的那天只有娘亲来送她，柳汐拽着柳夫人的衣袖，眼睛里都是不舍，嘴里喃喃道，“为什么？爹爹娘亲是不要汐儿了吗？”

        “怎么会？”柳夫人半蹲下来，用温柔的神情注视着柳汐，“爹爹和娘亲是最喜欢汐儿的了，只是这段时间汐儿要在严伯父家住。”

        “娘亲一定会来接我的，对吗？”柳汐问道。

        柳夫人温柔的笑了，“恩，娘亲一定会来接我们家汐儿的。”

        于是从这一天起，柳汐便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始终盼望着有一天娘亲会在这府门口出现。

        然而娘亲食言了，她并没有来接走自己。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被接到了宫中，过起了郡主的生活。

        在长大了一些以后，柳汐才明白当初娘亲为什么会食言。那是因为爹爹染了瘟疫，娘亲因为照顾爹爹也染上了瘟疫，两人双双病倒，最后一同逝去。

        先帝听说了柳城的逝世，心底很是唏嘘，突然想到柳城膝下还有一个女儿，又没有其他亲戚可以照顾，便索性将柳汐接到了宫里，给她封了郡主。

        只是这郡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过去在将军府里不曾有的规矩到了这里却是十分繁杂。过去在将军府里可以奔跑追逐，如今到了宫里却要小步走路小步说话。

        然而柳汐终究是适应过来了。而作为郡主，她也要跟着夫子学。于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他们。

        他们那个时候还是皇储，也就是所谓的太子，虽然彼此额娘间有些不对付，然而三人感情还是比较深厚的。

        他们都对这个并非司空姓的女子感到好奇，于是上学堂也总是在观察她。

        柳汐生性活泼开朗，很快就和三人混熟了。她不喜欢宫里繁杂的规矩，不喜欢上学堂，然而先帝下了令她不能违抗。

        于是可怜的翰林学士就因为这个而被柳汐迁怒，经常上课时发现教鞭变成了一条又肥又大的毛毛虫，又或者被迎面而来的墨泼了一脸。

        这样被整蛊，翰林学士也觉得无奈，倒是他们三人因此对柳汐有了兴趣。

        不知不觉间三人便走近了，他们一块儿到御花园的池塘里去采莲藕，一块儿在那上面泛舟，生活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只是时光匆匆，在那之后不久他们都慢慢长大了。长大以后他们渐渐疏远了彼此，开始为那仅有的一个皇位争夺。机关算尽，早些年的兄弟情深早已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她也有了女孩子的秀气，五官渐渐长开了，更加明媚动人。那时的她就像是一只陀螺，不停的在他们中间周旋。

        “那个时候……”司空轩低着头，眼睛里闪烁着不明的光，“我们都业障了，为了那仅有的一个皇位斗得你死我活，将柳汐给忽略了。”

        他始终忘不了柳汐那天找到了他，对他说。

        “她对我说”

        她说，自古以来皇帝都是高高在上，独自一人，比起那冰冷的皇位来说，难道不是更应该珍惜兄弟吗？毕竟他们体内流着同样的血液。

        司空轩渐渐的冷静下来，再细细想她的话觉得甚有道理。于是他成了兄弟间首个转变的，变得对皇位不再那么在意，每日陪在柳汐身边，恍惚间回到了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而改变的也仅有他一人而已，至于他的大哥司空辕、二哥司空凌，仍然在针锋相对，机关算尽。

        只是虽然对皇位不再那么看重，然而司空轩不可否认的是，他并没有完全放下对皇位的念想。

        “也因此，我犯下了一个大错。”司空轩悔恨的说道。

        那个雨夜，柳汐跑来找他。她没有撑伞，身上都被淋湿了，一张小脸煞白，看起来楚楚可怜。

        “你怎么来了？”外面暴雨连连，他并未想过要出去，却没有想到她会来找他。

        “带我走吧。”柳汐仰着脸，诚恳的说道，“请你带我走。”

        恰是在那个时候，司空轩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据说是先帝有意观察他，在考虑是否封他为太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的，更何况，他不久前才看到她和自己的大哥走在一起，那其中的意味几乎是不言而喻。

        于是他拒绝了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离开，看着她的身影融入大雨中。

        那一瞬间他有所不舍，然而终究是没有出声将她留下。

        于是他自此再也没有见过柳汐。柳汐在那晚的雨夜以后就消失了，被发现时早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司空轩至今都在为柳汐的死而感到自责，如果那一晚他答应了柳汐的请求，如果那一晚他将柳汐带出了宫，也许柳汐就不会死，也许他们就不会错过。

        然而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这也成了司空轩心底永远的遗憾。

        顾籽汐静静的听司空轩说完，心里为柳汐唏嘘，心脏竟也有所感知的疼痛。

        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因为她惊觉自己竟然进入到了司空轩所说的故事里面，她仿佛成了柳汐，感受柳汐的快乐，感受柳汐的悲伤。

        “好了，”还是司空轩先走了出来，“时辰也不早了，你快些歇息吧。”

        顾籽汐回过神来，乖乖的趴下了，司空轩给她掖好被角，看着她闭上了眼睛，他久久的凝望，许久才吹熄了蜡烛离去。

        黑暗里，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柳汐站在桃花树下，比起桃花更显得明艳动人。一头青丝瀑布般散开，长长的衣裙一直拖到地面。

        她正抬头嗅一朵桃花，桃花芬芳，味道香甜。柳汐突然回过头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容动人无比。

        画面切换，天空飘着细雨，柳汐拖着一地长裙而来，看起来失魂落魄，小脸煞白，整个人微微颤抖，长发湿润异常，眼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原来那个人是她……顾籽汐再度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她的梦里会出现柳汐？她跟柳汐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