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灯渐渐长大了，似乎只是转眼之间，他便已经十六岁了。而城中，并未有什么流言广为流传，也没有什么故事被编排出来。甚至酒肆之中那最好事的说书先生，也全都不提。

        而做这一切的，正是尹沉。

        他做到了，为灯儿提供了一个与常人无异的成长环境，并没有让他的孩子成为众矢之的。

        今日是中元节，尹沉难得没有让尹灯仅呆在府中闷着。他提前告诉尹灯的好友，太傅家的公子徐衍，让他好生照看着尹灯。

        于是这一日，尹灯得以出门。

        尹灯携着河灯，由徐衍探着路，小心的将手中的河灯放了下去。却并不像一些老婆子那样念念有词。徐衍亦放了一只。这河灯说是普度孤魂野鬼，徐衍由于他父亲的关系，他并不怎么信，然而好友放了，他也不好扫兴。

        “阿灯啊！”徐衍与尹灯单独在一起时，总是直呼他的乳名，并不以公子相称，“听说今天观河灯的望灯台会来一名舞女，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尹灯只淡淡的笑了笑，面色不动的揭穿了徐衍：“你想去便直说，我看不见也可以陪你。”随后一改严肃的语气，“原来这衍哥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真是坏了你父亲的名声！”

        徐衍气极，一撒手，“你自己走回去吧！我去观河灯了！”

        尹灯心中嘁了一声，却也只好放软了语气，“衍哥哥，没你我可走不回去，是我错了，衍哥哥一直都很正直，行不行？”

        徐衍这才回来搀着尹灯，往那观河灯的望灯台而去。

        徐衍的消息是准确的，今年的望灯台，的确来了一名舞女。她以面纱覆面，穿着极具异域风情，手腕脚踝处系着铃铛，清脆的响声，又添了一些风景。甫一出场，便勾去了台下人的目光。

        尹灯扯下挡着眼睛的藏蓝色布条，虽然明知自己看不见，但还是不想被当成异类围观。他小声的问徐衍，“今天这种节日，怎么会有舞女？”

        “咳，谁知道。遇上了就来看看呗，凑个热闹。”徐衍答话时，亦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舞女，还感叹了一句，“阿灯啊，你看不见真是太可惜了！”

        尹灯没有答话，他亦是直直的望着台上。从前，他除了黑暗，和一些故去的人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今天，他却看见了这名美艳无双的舞女。

        尹灯忽然高兴起来，难道自己可以看到东西了？他急切的将目光转向他的左手边徐衍所在的位置，却并未看到自己的好友，仍是一片黑暗。

        尹灯没有说话，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台上的舞女，她的确很美，然而他所见的，并不是徐衍对他描绘的异域风情，而是一席湖蓝衣裙的谪仙，舞蹈间衣袂飘飞，摄人心魄的美丽。

        许是他的目光和旁人略不一样，舞女频频向他望来，似乎要弄清楚这名公子的身份。然而徐衍却以为舞女是在向他“暗送秋波”，连忙将自己伪装得风度翩翩，却将本性暴露无遗。

        一舞终了，人们无不大声喝彩，舞女行到台下来，手中端着大瓷碗，转到尹灯这里时，已经快要装满了，不少出手阔绰的人更是放了银锭，以示赞赏。

        尹灯也取了些碎银，徐衍笑他，“你又瞧不见人家的美丽，付什么钱啊？”

        尹灯微微笑了笑，探着手将碎银放进瓷碗中，道，“我到底是来了，人家也要为了生计挣钱，给一些又怎样？”

        然而他是看得见舞女的，也看得见舞女给他行礼时，略略动了动的薄唇。

        舞女以唇形告诉他，“公子稍等。”

        待人走得差不多后，徐衍见尹灯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纳闷道，“以往你不是最不爱在这种地方多呆么？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了？”

        尹灯拽住他，“衍哥哥，再陪我一会。”

        舞女转了一圈，偌大的望灯台便只剩几个人了，她将瓷碗放好，便来到了尹灯与徐衍的面前，行了个礼，问道：“公子，我今天的舞，跳得好吗？”

        徐衍当然以为是在问他，努力使自己的形象看起来像个翩翩公子，一摇折扇，颇有些拿捏的道：“姑娘这舞，当真是美若天仙下凡，人间能得几回闻啊！如今徐某一见，倒真是三生有幸！”

        舞女对他的赞美之词报之一笑，随后便转向了尹灯，“公子觉得呢？”

        徐衍哈哈笑着打岔，“他是个瞎子，你问他有什么用！”

        尹灯不急不缓的答道：“姑娘问我，的确是问错人了。”

        “公子看见了，为何故作不见？”舞女似乎在打什么高深的哑谜，徐衍颇有些纳闷，却见尹灯似乎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姑娘的舞，跳的极好，只是这舞，配那湖蓝的衣裳，倒是不太相配了。大概姑娘今天穿的衣服与我所见不同吧。”尹灯勾起高深的笑意，是啊，他的确看见了，看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徐衍急的快要跳起来，“尹灯，你在说什……”

        然而未待徐衍纠正尹灯的错误，他的话便被舞女打断了，“公子所言极是，下次我该换件衣服才好。”

        徐衍彻底傻了，到现在这舞女还穿着献舞时的衣服，哪里有湖蓝色的影子？这两个人，及有默契的瞒着他什么。倒害得他开始担心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

        “多谢公子肯留下来。此次盛安京城之行，遇到二位公子，那我便多停留几日吧，也算是答谢二位公子今天的回答。”舞女微微笑着，将脸转向尹灯，“公子，小女商歌，我应该有权知道公子的秘密了吧？”

        尹灯一愣，他知道商歌所指的秘密是什么，但他随即笑道，“姑娘，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而我所见的你，也算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吧。”

        徐衍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却完全插不上话，只能急的将折扇摇得只看见一道模糊的扇影，以此来降一降被两人的哑谜一再抬高的温度。

        商歌浅浅笑着，“后日我将会再次在望灯台献舞，是在傍晚，若两位公子不嫌弃，那之后，我们便去茶馆小坐，如何？”

        尹灯浅浅点了点头，“姑娘的提议很好，如此，那我们后日再见。”

        商歌向两人行了礼，尹灯也作揖回了礼，三人便作别了。商歌走后，徐衍一拍尹灯的肩膀，大声嚷嚷起来：“你和那舞女到底说了什么？我为什么一句也听不懂？快给我老实交代！不然今天不送你回家！”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尹灯忽然严肃起来，“商姑娘的秘密也不是你所能看到的，我的秘密亦不是你能洞悉的。况且，我说了，以你的想法，也未必会相信，与其让你疑神疑鬼，还不如不让你知道。”

        “至于送我回家，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我还能找不回去？徐兄，告辞！”尹灯忽然扔下一句话，便平稳的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去，留下一脸惊讶的徐衍呆立在原地。

        “喂你小心点！”徐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扶着尹灯，“好好，我不问了！你也不必要这么好强吧！”

        尹灯微微的笑了笑，并未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