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雷声不时在苍穹滚动，云帷深处，掠动暗弱的闪电。丝风不透。

        下班铃响过，员工潮水一样涌出车间。有工友拐到公告栏前，突然一声尖叫：“罗副总真的辞职了，现在是林小满出任副总经理！”

        众人呼啦围上公告栏。一时间议论纷纷。

        “林小满才多大，也能当副总？”

        “灯草一根，还能压得住台面？”

        “也不一定吧？他在木工部处事相当公正，听说当总经理助理第一天，便收服了自命不凡的大帅哥陆正光。还真的有一套。”

        “这个林小满，也许真的是人才。”

        “人才？就怕是绣花枕头。”

        “公司究竟发生了什么？罗副总辞职，却让一个愣头青掌舵？

        天色暗如子夜，厚厚的云帷压得人快透不过气来。

        一向拥挤的厨房窗口，这会儿没多少人。

        生产经理和几个车间主管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龙和平快走进小饭堂，回头看这个阵势，暗暗心惊。林小满的任命生产经理给他透了风，还邀他午休时议事。

        但是龙和平知道，生产经理一贯排斥林小满，与其说找车间主管议事，不如说想借机闹事。林小满这么快出任副总，龙和平也有些吃惊，但却是由衷的高兴。

        生产经理有此动作，明眼人即知来者不善。

        龙和平暗下决心，要帮林小满熬过难关。

        龙和平扫生产经理那帮人一眼，心里叹气，撇开他们，伸长脖子大喊：“吃饭了，今天的菜不错啊。”

        部分员工闻听跑向厨房，还有些工友徘徊不前。

        洪老大吴胖子和刘三公告栏前看到任命书，乐得大叫。很快发现工友的异样神色，忙咽下要说的话。洪老大拉吴胖子刘三走到一边。

        “看不林老大有麻烦。”

        刘三向生产经理等人聚集的地方努努嘴：“我看麻烦大了。”

        吴胖子小声说：“龙老大是帮林老大的，老板敢起用林老大，一定有应对之策。”

        洪老大拧起眉头：“怕是没那么简单。如果生产经理拉人起哄，林老大位子难保。现在林老大真是坐在火炉子上了。”

        吴胖子刘三互视一眼，握紧拳头说：“我们一定鼎力助林老大。”

        这时张小姐和林小满走出写字楼。

        不少工友立即盯上林小满。林小满友好地笑，但是不少工友冲他撇嘴。

        张小姐头皮发紧，强笑着说：“大家怎么不去吃饭啊？”

        有工友阴阳怪气说：“现在换了一个嘴上没毛的人执掌向日葵大权，这饭我们吃不下。”

        张小姐咯咯一笑：“你们打工不就是为挣钱吗？你们食堂里看看，生活减份子没有，还有你们的工资，不会少发一分钱。”

        这句话镇住不少的员工。围观的人走了一大半，只有几个跟生产经理走得近的工友还不忿地溜眼林小满。

        张小姐略略提高声音：“谁当向日葵的副总，你们也是凭技术吃饭。该给你们的，一分不会少！都去吃饭吧，有些事，你们以后慢慢会明白。”

        张小姐抬头扫生产经理等人一眼，那几个部门老大赶紧起身，去了小饭堂。张小姐拉着林小满，跟了进去。

        这顿饭吃得很压抑。

        生产经理等部门老大草草用过餐，回到宿舍。龙和平一直挨到最后，看到只剩下林小满和张小姐，便向林小满示眼色。

        张小姐眼尖，看到龙和平的小动作，笑道：“老龙，有什么话尽管说。”

        龙和平是个厚道人，和林小满关系不错，这时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张小姐知他心思。张小姐心里一动，龙和平可以成为中流砥柱。

        龙和平嘿嘿地笑，却什么也没说。

        张小姐略略思忖，轻声说：“老龙，你和小林都去我宿舍吧。”

        张小姐财务经理，又是陈国钦的内侄女，公司分了她一个大套间。她的宿舍在管理楼第二层。二楼的格局独特，陈国钦占用一半，另一半是她和副总的。

        三个人进了张小姐宿舍。张小姐没掩门。招呼林小满和龙和平坐在茶几旁，端出大盘水果。

        龙和平没有胃口。林小满嘻嘻地笑，为龙和平递上一个苹果。

        张小姐没急于问话，对林小满说：“小林，现在情况不同，你尽快搬来公司住。副总宿舍现在空置，你就住进去吧。”

        林小满也有这个打算，点点头。

        张小姐有意冲淡凝重的气氛，又轻轻发笑。

        “杨红和你合租，如果你单独进来，她一定是失群的孤雁。这儿与你那套房子一样是单元格局，让她和你住一起，这样也有个照应。”

        林小满耳根发热，龙和平忍不住大笑。

        气氛终于缓和。张小姐吁出一口气。

        “老龙，你有什么话要对小林说？”

        张小姐面前，龙和平倒是没有顾忌。

        “张小姐，小林新上任，可能要遇上很大的麻烦。”

        “哦？说说看。”

        “王经理正在拉拢车间主管，看样子要发难。”

        张小姐瞅着龙和平：“也给你打了招呼？”

        龙和平点头。

        “可是老王这人心胸狭隘，我不敢附合他。”

        张小姐暗暗点头。正因为生产经理没有度量，所以去年副总离任，陈国钦决定外面招聘。罗春才辞职，陈国钦也提过他，但很快否定。

        但是生产经理来向日葵时日不短，这几年拉上一帮人。

        林小满转面龙和平：“有没有具体的内容？”

        龙和平摇头：“没有，老王是个有心机的人，我没明确表态，他不会吐露心声。”

        “那么车间里有他多少亲信？还有那些车间主管都会跟他走吗？”

        林小满问出这些话，张小姐略略放心。

        龙和平说：“老王带来的人大都没有什么技术，至亲大都安排一个舒适的位子，不思进取那种，这个倒不是大问题。”

        张小姐缓缓地说：“那些车间主管，我料定他拉不走。都是跟陈总一起闯天下的，不是他想拉就拉得动的。”

        “可是他们现在跟老王跟得紧。”龙和平有些担心。

        张小姐淡淡地笑：“他是生产经理，陈总又给他很大的权力。那些主管若不听他的，有得小鞋穿，所以我看大都是面子上的交情，主要是观风向。”

        事情现出苗头，三个人不得不慎重考虑。

        张小姐说得有根有据，林小满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林小满虑及这些，也有最坏的准备。只要留住三分之二的员工，然后及时补充，最多两个月，公司的产能便能恢复原状。

        只是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林小满问龙和平：“那些技术工，如果老王打定主意拉，有多少人会跟着他？”

        龙和平苦着脸：“这个不好说。木工部我敢打包票，充其量只能带走一两个人，但是洪老大他们完成可以补上，不成问题。”

        木工部几乎撑住家具厂的半壁江山，龙和平这个表态，令林小满心下大安。

        林小满说：“还有工程部油漆部和组装部这几个重要部门，能留下一半的技术骨干便行。说不得，缺员的岗位，可能要出点大价钱。”

        张小姐忙说：“小林放心，下午我找这几个部门老大聊聊。只要他们愿意留下，估计没多少技术骨干会流失。”

        如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林小满感激地说：“谢谢张姐和龙老大。”

        龙和平有点不放心：“小林，其它部门你不担心吗？”

        林小满胸有成竹：“品质部有嫂子作胆，无须多虑，企划部应该没多大问题。采购两个文员，我计划提一个组长，这样也有核心。人事部当然不成问题，只是……那个我也暂时不担心。”

        林小满想说业务部，但看在张小姐，林小满觉得没必要担心。

        交谈中，格局渐有雏形，林小满心里大慰。

        张小姐沉吟道：“老王这一次肯定留不住了。罗春才述职后，老王跟他拗了好长一段时间，若不是陈总出面，那一次他就差点跑了。现在局势不同以往，陈总只怕不能为你挡风挡雨了。”

        张小姐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眼圈也红了。

        龙和平吃了一惊：“陈总他怎么了？”

        张小姐看林小满一眼，叹口气。

        “老龙，你是陈总最信赖的人，不妨告诉你吧。陈总患上绝症，不久于人世。”

        龙和平身子大震，跳起来，接着颓然坐下。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林小满有才，但不会这么快提拔。罗春才突然离职，林小满坐上喷气式，原来因为陈国钦罹患绝症！

        龙和平眼睛有点发直：“这样一来，小林真的压力空前。”

        林小满并没表露特别的不安。张小姐轻咬嘴唇。

        “这个老龙放心，小林已做好一切筹谋应对。”

        龙和平现在角色特别，绝不能让他有半分的动摇。

        龙和平瞅着林小满，忽然一笑。

        “我真是杞人忧天，小林是谁？还有张经理你作强援，小林一定能挺过难关。”

        张小姐沉吟一下，望着林小满说：“小林，老王我看是留不住了，除非你让出副总的位子，可惜他不是陈总看好的人。”

        林小满有点动容。如果换上龙和平，林小满毫不犹豫逊让。但是陈国钦临危授命，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不能让陈国钦失望。

        “张姐有什么想法？”

        “依我看，立即放他走人。呆的时间久，他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如果真的做通部分人的工作，局面我们就难以控制。”

        林小满有些不忍：“这样不妥吧，毕竟他为向日葵作过贡献。”

        龙和平忙说：“小林，不能怀有妇人之仁！”

        一向淡泊的龙和平也说出这话，看来他也看出危机重重。

        林小满吐出一口长气：“张姐老龙放心，我不会给他很大的空间。下午我就和他谈一谈。明确表态更好，不明确表态，也请他立即离开。”

        非常时期，必采取非常行动，稍有姑息，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张小姐和龙和平也松了一口气。

        “确实，必须果断。”

        林小满望着张小姐：“张姐，人事部杨红独木难支，我想为她配个助手。”

        张小姐微微一笑：“你是副总，行政上的事，你说了算。”

        林小满非常感激。张小姐为自己设身处地，却无意参与公司的决策。

        又一声闷声。似乎来得近。窗户透进一丝凉爽的风。

        “都休息吧，我到宿舍看看。”

        林小满和龙和平告辞，还没出门，突然一声惊雷震耳欲聋，闪电炫目。暴雨倾盆而下。

        林小满和龙和平急忙退回房里，张小姐咯咯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