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十年相守，一年期待，时间还不够吗？”易池姝的声音轻的好似烟雾，风一吹就散在空中。

        哐当一声，隆康王的剑脱手而落，砸在冰寒的青石板上发出失望的脆响，骨节如竹的十根手指，血液像蜿蜒的蚯蚓，滴滴落下。

        易池姝张开嘴吸入一大口生冷的风，压住那浪拥而上的悲痛和绝望，笑容扩大一圈，漆黑的瞳仁剧烈动摇，把快要流出的大滴热泪给生吞回去。

        “去年及笈，你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如今我要成为太子妃，难道你要陷我于不孝不忠的境地？父亲年纪大了，我不希望他为了我的任性而受苦。圣旨，我不可违。而你，皇上是你大哥，更是万民之主，更是百万铁甲军誓死效忠的君王，孰轻孰重，请王爷细细掂量！”

        “细细掂量？”隆康王就像是失魂的木偶，眼神空洞，风吹着他的抹额和长发，凌乱张狂：“哈哈哈哈……”

        肆意张狂的大笑过后，深如地狱深渊的利眸从那狂魔乱舞的墨发中直射而来：“好好！你很好！”

        易安原深邃的鱼尾纹拉得老长老长，眼皮也禁不住迅速抽搐。眼前的这个女儿，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子，仿佛能爆发山崩海啸的力量。她和隆康王的感情长达十年，其中曲折他也是深为知道。如今真是长大了，居然能果断抉择，真是不负他的教诲啊。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情感上他希望她能够重情重义，理智上他还是希望她能够以大局大势为重。

        “来人！把隆康王……”

        “父亲大人！”易池姝扬起苍白如霜的小脸直接打断他，栖身上前，黑色的眼眸中都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只听她低语道：“父亲，做事儿凡是留一线的好。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女儿也不想被逼上走父子相残的天家之路。人人都道父亲两袖清风，可是家中那些大手笔的财富，到底真正去了什么地方，女儿没有兴趣查，不代表万岁爷没有兴趣去查？”

        易安原目芒一缩，儒雅的老脸升起惊异之色，半晌之后，他笑道：“看来为父小瞧了你！”

        “不敢，从小父亲教导女儿想要一样东西，就要拿本事儿去换。”

        易安原嘴角苦涩，叹气道：“为父很欣慰！”

        转头一扬手，高声道：“先请王爷去宫中跟老夫走一趟，其他事情，还是请皇上定夺吧。”

        易池姝松了一口气，她回头望了一眼城门的方向，那里仿佛幻化成终年不化的冰魄高原，嗖嗖的寒风和黑茫的夜色携着滔天的愤怒，变成一把沉重的巨剪，裹着风刀的犀利之势，把她的一寸寸血肉连带着冷却下来的心，全部缴得粉碎。

        他是皇帝的胞弟，总比落到父亲和太子手上要好得多，她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隆康王推开上前去的侍卫统领宋浩，脚步虚发地后退几步，阴测测的笑着，仿佛是入魔的疯子，嘴里喃喃念着：“好好……好好……终究还是本王自作自受，自甘自贱！”

        直到一顶绿绒小轿被抬上来，漆黑的帘幕遮住了他那双杀人的眼睛，易池姝始终在如火之焚和如冰之冻中煎熬。

        一条黑色的抹额从天上飞来，翻滚着，挣扎着，终于落在了她的脚下。

        “本王瞎了双眼，从今天起，本王就用第三只眼睛！哈哈哈哈……”嚣张狂傲的声音从轿中响起，越来越远，越来越清。

        一股热流从心口蔓延出来，腥咸的味道就像是将要冲出来的地龙，易池姝的口鼻重新又都溢出丝红的鲜血，所有的筋骨都在针扎般疼痛。

        一滴、两滴、无数滴红色的血泪落下去，砸在了垂死的抹额上，云散出深色的漩涡。

        她费力弯下腰，手心紧紧握住那条如黑色长蛇的抹额。

        那一年，满树梅花艳若绸绢，一团团堆砌在古朴虬结的老树上，雪风吹来，散落漫天花雨，打在树下相见的两人。

        “我要看你的额头！”

        “姝儿尽淘气！”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只是轻轻一触，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他们都说你有三只眼睛，你就给我看看嘛。”她摇着他的胳臂。

        “真拿你没办法！”他真的摘下了抹额。

        “……当初应该很疼……”她颤抖地摸上他的额头，那里有一颗枣核形的疤痕。

        听人家说是他随王出征时，最后一次打入前朝的王宫，一根箭矢破面而来，他用佩剑格挡开去，还是在额头上擦去好大一块儿皮肉。

        “傻姝儿……”他低低的叹息，然后第一次把她当做女人一般抱入怀中。

        “以后只能戴我送你的抹额！”她第一次宣布了领土所属权。

        “好！”他爽快答道。

        易池姝重重的呼吸一口气，全部都是腥咸的痛楚，所有的情爱，十年的守护，都随云而散，随风而逝，随夜而黑。

        “小姐！”巧倩娘惊呼着哭喊着扶住她。

        随后几天，易池姝都是在油锅沸油的高温中度过，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还是没有多大起色。

        易安原背着手走进房里，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跳动的烛火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摇摇晃晃的在白色的纱幔上投出苍凉般的孤寂。

        望着瘦得已经脱形的女儿，他沉郁着脸：“我知道你的意识是醒的，如果你铁心要跟随他而去，为父一定会让所有和你相关的人陪葬。”

        床上的人睫毛颤动了下，干裂的嘴唇开始翕合。

        易安原靠近了些，才听到她低低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女儿，你现在把最后的本钱都输掉了，还要拿什么来和老夫换？记住，天下所有的珍宝放在老夫眼前，都没有你的命来的珍贵！”

        自从易安原走掉后，易池姝的病情发生了很大变化。

        她开始好好喝药，好好吃饭睡觉，太医说的话，她都奉若神明般，禁忌嘱咐全部好好配合。

        本来预定的五日后完婚，也因为她的病情，在丞相易安原的再三告罪和太子高阳懿的连番请求中延后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