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辟思服，择贤作俪，隆代所先。官女凡十三上未嫁者，进宫选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显召十年皇上下诏选妃，官宦家的女儿凡是未有婚约的都要入宫选侍。

        作为从三品史官的女儿，颜若自然是不能够逃脱这种命运的，不过颜若却是不想踏入宫门半步。

        圣旨很快的就传到颜府，爹和娘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

        一日之间颜若的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颜若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

        一入宫门生死海，身家性命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什么天家富贵，根本就不在乎。

        这几日在家总是闷闷不乐，不仅仅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选侍，还有要离开家的伤感。若是选不中倒还好，这世间的好男儿还有让自己挑选的可能，可是万一一朝中选

        每每想到这里颜若总是平添一缕愁意，这种事情只能够尽人事知天命了

        转眼间八月初二就到了，颜若特意捡了一件素雅的衣裳穿。

        爹唤颜若一句，“若儿”，眼中已有老泪。颜若坐在颜连玉身边，终于枕着他的手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颜连玉唤颜若：“我儿，爹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虽说才十五岁，可自小主意大。长大后，爹也是事事由着你。如今要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知秋慎。”

        颜若点点头，答应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

        颜连玉长叹一声：“本不想你进宫。只是事无可避，也只得如此了。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今后必多是非，若是一朝得选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颜若忍着泪安慰爹：“您不是一直说女儿是‘女中诸葛’，聪明过人么？爹放心就是，再说，皇上也不一定会看上我。”

        颜连玉满面忧色，忧声说：“唉，要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爹正是担心你容貌绝色，才艺两全，入宫后惹皇上注目，不免会遭后宫之人嫉妒暗算。若是真的入宫，你要切记若无万全把握获得恩宠，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颜若郑重其事地看着颜连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未被皇上看中，回到家中侍奉爹娘终老。”

        颜崔氏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说：“可惜你才小小年纪，爹实在是于心不忍。”

        颜若抬起手背擦干眼泪，沉声说：“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但愿女儿姿色平庸，未能入皇上的眼。”

        颜若凝望娘亲，她才四十出头，只是素日安居家中锦衣玉食保养得好，更显得年轻些。可惜近日脸上多了好些寥落伤怀之色，鬓角也添了些许苍白。她用绢子连连拭着脸上断续的泪水，只是泪水如蜿蜒的溪水滚落下来，怎么也拭不净。

        颜若心酸不已，含泪抱着娘劝道：“娘，我此去未必中选，你何须这样伤怀？”娘抱住了颜若，依旧啜泣不已。

        颜崔氏用力拭去眼泪，叮嘱道：“时常听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也轮到了自家身上。你若能有福气做皇上宠妃自然是好，可是娘只要一个好女儿。所以自身性命更是紧要，无论如何都要先保全自己。”

        颜若勉强笑了笑，说：“娘亲放心，我全记下了。”

        颜连玉面色哀伤，沉默不语，只肃然说了一句：“若儿，以后你一切荣辱皆在自身。”

        爹娘再三叮嘱，时辰到了终是依依不舍地看着颜若离开了。颜若带着烟云和花夕坐上轿辇，慢悠悠的朝着皇宫赶去。

        向庆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颜若和其他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后庭。

        这场选秀对颜若的意义并不大，她只不过来转一圈充个数便回去。爹说她娇纵惯了，怎受得了宫廷约束。罢了罢了，平平安安嫁个好郎君也就是了。

        娘总说像她这般容貌家世，更不肖说人品才学一定要给颜若挑最好的郎君。颜若也一直是这样想的，她一定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便是幸福了。她不能轻易辜负了自己。

        而皇帝坐拥天下，却未必是颜若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专心待她。

        站在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因而，颜若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天水碧色锦缎如意宫装银线纹着海棠祥云图，绣花白边围绕裙身脉脉婉转；三千青丝挽成一个发髻，发髻上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发髻中花针简单点缀恰到好处不显繁冗。

        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兰花蕾形玉耳坠佩戴的恰到好处，既不出众，却也是自持身份。

        如此不肯多费心力，颜若只需等着皇上“回归本家”，让她落选。

        选看秀女的地点在皇宫内紫云宫的正殿春意殿。秀女分成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紫云宫的东西暖阁等候。

        选看很简单，朝皇上皇后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皇上或者问哪个人几句话，或者问也不问，谢了恩便可。然后由皇上决定是“回归本家”还是“留侍”。

        “回归本家”就是淘汰了，“留侍”则是被选中，然后居住在宫中，等着被皇上传召。

        皇上早已大婚，也颇多内宠。这次的选秀，不过是广选妃嫔充实掖庭，为皇上绵延子嗣。

        满满一屋子秀女，与颜若相熟的只有礼部侍郎家的程婉柔和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家的孟莲思。

        她们三人打小一起长大，家世也是相近，再加上父辈交好，情谊自是非比寻常。

        她们远远看见颜若便笑了，婉柔走过来的执颜若的手，面含喜色关切道：“若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颜若依依起身，道：“莫不是姐姐担心我临阵脱逃，不来参加这选侍不成？”

        她白了颜若一眼微笑说：“我是深知你的性子的，若是临阵脱逃了也是可能的。只是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益发显得姿容出众，卓而不群。”

        颜若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她含笑不语，用手指轻刮颜若脸颊。颜若这才仔细看她，一身玫瑰紫花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髻边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颜若含了笑，不禁赞叹：“几日不见，姐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皇上看见必定过目不忘。”

        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她噤声，小声说：“妹妹需谨言慎行！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颜若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和她絮絮一些家常。

        金黄绿色的云烟衫绣着秀雅的兰花，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一支金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鬓间。

        颜若只是随意这一瞥就看到这如花似玉的美人，悄悄地碰了碰婉柔的手臂，“你瞧，那是谁？”

        婉柔依言看去，也不住的捂嘴偷笑，“这么些年，她依旧是这个样子。”

        孟莲思也是看到了他们二人，一溜烟儿的就跑过来，“两位姐姐也来了。”

        “怎的就这样跑过来，若是被皇上瞧见了铁定让你回归本家，到时候看你爹不打折你的腿！”颜若笑着拿帕子擦了擦莲思脸上的薄汗。

        莲思不在意的哼了一声，“我爹他才不会呢，他巴不得我回归本家呢！况且”

        说到这儿的时候，莲思的脸一红，嗫嚅着说不下去了。不过看她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估计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婉柔不由得眉头一皱，一把拉过莲思的手，“妹妹，未经选侍的秀女是不得私下结亲的，你可莫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