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践带着姜立找到郭泽的时候，他正在食堂吃饭，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饭都经过数十次的充分咀嚼才缓缓下咽。他的注意力在桌上摊开的书上。

        “用我的饭卡，帮自己和你领导打一份吧，”郭泽把自己的饭卡递给李践，冲姜立笑笑，“领导应该会留下来吃饭的，对吗？”

        李践看着姜立，姜立对他微微点头，然后向郭泽伸出大手，“你好郭泽，我是姜立，跟李践是同事。”

        郭泽伸手与他握了握，姜立的手肥厚而温暖，郭泽的手则修长骨感一些，且微凉。两人坐下，李践则去窗口打饭。

        郭泽将书签夹在翻开的那页，然后合上了书，姜立看到了书的封面，那是一本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一本连小孩子都看过的烂大街的世界名著。

        姜立笑道：“巴黎圣母院？你喜欢文学？”

        郭泽也微微笑着，“在我看来，这本书其实是一本犯罪心理学经典教材。”

        “犯罪心理学教材？”这本书姜立年轻时也看过，当然，他只是当作一本小说来看。

        “对，他们因为欲望而犯罪，副主教克洛德、卫队长弗比斯，甚至敲钟人卡西莫多也是。欲望，是犯罪的第一原动力。”

        姜立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对于克洛德和弗比斯我倒是认同你的观点，但是卡西莫多，应该跟欲望的关系不大吧？”

        “弗洛伊德说：感情的冲动更接近于基于性本能的欲望冲动。”郭泽扶了扶眼镜，“就比如您今天来找我的目的，那个凶手就是基于性本能的欲望冲动才会多次作案。”

        姜立又愣了一下，“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而且，你知道那个凶手已经多次作案？”

        “呵呵，”郭泽笑了，“原本我还不能十分确定，但现在确定了。”

        “……”

        姜立感觉自己这个二十多年的老警察在这小子面前根本就成了个生瓜蛋子，自己当年当刑警的时候，审犯人不就常常用这招吗。

        “好吧，重新认识一下，”姜立再次伸出大手，“姜立，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也是627系列奸杀案专案组组长，能加入我的专案组吗？”

        郭泽看着姜立的眼睛，缓慢但是坚定地说道：“如果我能帮你们侦破这个案子，你给我一个重新调查三年前一桩旧案的机会，如何？”

        “嘶……”姜立没想到郭泽会提条件，而且是这样的一个条件，“什么旧案？已经结案了吗？”

        “已经结案了，但现在关在监狱里面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凶手，我会找出真正的凶手。”

        “什么案子？关在里面的那个是你什么人？”

        “等我帮你们侦破了这件案子，再告诉你。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因为最后的结果，可能会让浦江警方出丑。”

        “我明白你小子在激我！”姜立虎着脸，大手一挥道：“但是我答应了！倘若真是冤假错案，我还会给你嘉奖！”

        郭泽笑了，“和荣誉证书什么的相比，我更喜欢奖金。”

        这次郭泽主动伸出了手，姜立的大手跟他握在一起。

        “如果我刚才不答应你的条件呢？”姜立突然问了一句。

        “您会答应的，”郭泽脸上的笑容不变，“因为我研究过您，您是一个更像警察的警官。”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居然敢调查我？！”

        “呵呵，姜组长用不着生气，从刚才开始，我们已经是队友了，另外，学校那边，还请您去找我领导协调……”

        ……

        黎明，就在不远处。但黑暗，正笼罩着它的领地。

        浦江市二医南边的绿化草坪上，郭泽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几天以前，就是在这里，一名年轻女护士被奸杀，一条鲜活的生命从这里消逝。

        郭泽静静地坐着，鼻腔里似乎还能嗅到死亡的腐败气息，那种气息能让普通人恐惧，让变态者亢奋，让罪恶者心如蔷薇般绽放。

        这是第三天了，郭泽选择在凌晨来到“627案”的三个案发地点，他无意于收集物证，那是警方和法医的工作。痕迹鉴定对警方来说已经是如教科书一般的严格程序，一般来说，不会存在什么遗漏。

        三个案发地点，分属于三个区，但其实地理距离并不太远，一个点到另一个点，步行时间在一小时内。如果有交通工具的话，这个时间将大大缩短。

        警方已经将这三个点之间形成的三角区域作为重点排查区域，按照刑侦学推理，凶手在这个三角区域里的几率很大。

        郭泽也承认这个推理，因为这是最合理的推理。但是，凶手会存在于合理的推理里面吗？这是个问题。

        如老僧入定般，时间缓缓流逝，天色渐渐放亮，路上的车辆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郭泽睁开眼睛，拆开一包纸巾擦去镜片和头发上的露水，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慢慢向家走去。

        他在离南大不远的一幢老楼房里租了一个单间，房间不大，除了一张床、一个老木头衣柜和一台电脑桌，其余的空间都被各种书籍充斥着，看上去紧凑而又略显凌乱。

        电脑桌上放着一台关着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右边竖着一个A4纸一半大小的相框，相框的玻璃镜面和边框都很干净和光滑，说明它经常被人抚摸和擦拭。

        相框里是一张女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青春靓丽，微风轻轻撩起她肩旁的长发，本来婉约淡雅的气质因为这微风而多添了些许神采飞扬。

        郭泽坐在电脑桌旁边，拿起桌上的相框，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镜面，三年了，她已经离开三年了。

        一宗疑点重重的刑事案件，不仅毁了一位知名艺术家的自由和清誉，也毁了一个花季少女对所有美好的憧憬，更毁了一段刚刚破土萌芽的美好爱情。

        “627案”的卷宗郭泽三天前就拿到了，可是他一直没有打开，他不想过早地被警方的材料影响自己的判断，但现在，是时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解开档案袋……

        警方的排查工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毕竟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出一个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627案”没有进展，其他的一些案件倒是被意外破获了几起，小偷小摸就不说了，光是被网上追逃的通缉犯就抓获了四个，也该着这几个家伙流年不利，就这么悲剧地成为了“627案”的添头。

        自从专案组成立以来，李践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在案子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只能寄希望于郭泽能够为他提供一些线索，可那个家伙把卷宗拿走都几天了，却一点信息都没有反馈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了解郭泽的性格，他早就忍不住打电话过去质问了。昨晚又是一个通宵的排查和巡查，目前这种情况，他们能采用的也只有这种笨办法。

        刚在临时办公室里把行军床铺开，郭泽的电话来了。

        “快说，我的郭神探！我他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迫切地想要接到一个人的电话！快说吧，您老给我们分析出点什么来了？”

        “我想见本案的法医。”

        “见法医干嘛？尸检报告上面不是很详细吗？”

        “有一些疑问，我已经在路上了，大概二十分钟到。”

        “靠！你直接来市局的法医中心吧，我现在下去找老覃。”

        挂掉电话，李践点上一根香烟，狠狠地深吸了几口，又连忙摁灭在烟灰缸里，打开门急匆匆地下楼。

        老覃是个老法医了，跟一般法医都稍许有些阴冷的气质不符，这家伙长得圆溜溜的，一张胖脸上老是带着慈眉善目的笑容，话也特别多，一说起来就根本停不下来，跟那唐三藏版本的弥勒佛似的。

        用老覃自己的话来说，他已经看过了太多的尸体和死亡，早就可以笑看风云了，人活着和死亡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活人可以说话和微笑，而尸体只能用身体和沉默来表达。

        还在门外，李践就听到了老覃那特有京剧唱腔，“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哟！这不是我们李大队李组长么？今儿是哪阵仙风把您老给吹我这旮旯来了？快请坐！要不，我先给您老沏杯茶润润喉咙？”

        推开门，老覃正坐在显微镜前，显微镜下面很明显是一块人体组织，而他的茶杯就放在旁边，盖子敞着，在空调的冷气中氤氲着热气。

        “得了，我自己来就成，谁知道您老那双手上沾了多少腐败的人体体液啊。”李践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椅子上坐下，“老覃，等下有个人要见你，请教你点事情。”

        “见呗，李大队都开口了，别说一个人，就是十个人我也得见啊，哪怕您老把我当成怡红院的头牌我也没意见啊，”老覃又低下头盯着显微镜下的人体组织，“是627案的事情吧？”

        “对，他叫郭泽，是我们专案组请的心理画像专家，人挺年轻的，不过挺厉害的，人称南大福尔摩斯呢……”

        “哟！神探呐！那我老覃可得见见！”老覃抬起他那张胖脸，小眼珠子在自己身上瞅瞅，“那您说我是不是得换身儿衣服画个妆什么的啊？我老覃可是老崇拜你们这些神探的哟，等会儿给我要个签名什么的呗。”

        “得！你丫就贫吧！人还是一大孩子呢，您老就不嫌埋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