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山心顿时凉了半截，双腿如灌铅了一般，一步也挪不动。

        她慢慢从石头上走下来，面上平平淡淡，似乎这肮脏不堪的真相对她来说，只是无关痛痒。

        可是又怎么会无关痛痒呢？

        她真身不大，一只手就可以托过来，她活着的意义就那么一点，放弃了这么一点，她愿意继续活下去吗？

        众鬼大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人儿向他们走过来。

        烈山不敢想，心里一片荒芜，许久也没有一丝风愿意吹散他的不安。

        他张张嘴，发现说不出话了。

        烈山的眉头越来越皱——他看见无悲无喜的九天玄女慢慢向他走进，突然笑了一声，眼底确实无限的悲怆。

        多么可悲的神，只能自己怜悯自己。

        “可笑吗？”她手抵着额头，微微低下头。

        烈山摇摇头，尽管她什么都看不到。

        不可笑。

        就如那位老者一样，荆棘永远困不住鸟儿，你是我最初最虔诚的信仰。

        他只是有点不懂。

        “其实女娲来跟我坦白的时候，我也就猜到了个大概。悲伤这种情绪似乎没有过多，更多的是惊讶。

        “你是不是害怕，我会捅了这大荒，断了这天柱，一把火烧了九重天，砍了大椿木？”

        她又低低地笑了一声，笑的烈山冷汗如瀑，长衫贴在他的后背黏黏糊糊的。

        “她是真的想这么做。”烈山心想。

        烈山把这个念头在心底里过了几遍，觉得就算天地闭合，混沌再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最后都是死。

        不同的是，是作为九重天的炎帝被九天玄女一巴掌呼死，还是作为九天玄女的徒弟一巴掌把九重天呼死。

        她很快又开了口:“可是我是众神之长，伏羲之外，唯一一个被天地加封的……人，我得护住他们，你懂吗？”

        烈山心说:“我不懂啊，你能谅解我的愚昧吗？凭什么呢？凭什么你就非得做这个九天玄女呢，作为盘古的一个棋子，为了这莫须有的‘众神之长’，就注定活的这么累呢？”

        他心里愤愤难平，继而巨大的震惊和悲怆涌上心头——因为他看见，千万年前只会发出难听的单音节的小玄鸟的眼眶中蓄满了泪，顺着脸颊就划了下来。

        红色的，血。

        血泪滴在她的红衣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两行血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却丝毫不觉得不对，甚至还冲他笑了一下。

        烈山闭闭眼，终于还是捏着嗓子，用了全部的力气挤出几个字:“李……你……好事小事八。”

        你还是消逝吧。

        别再为祸人间了。

        晚落垂眸，一眼看穿他心里毫不避讳的想法，不由得眯眯眼。

        继而，烈山感觉到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从他身后绕到前面来，缓缓地抱住了他，然后越来越紧。

        烈山的心跳的如雷鸣，感觉身体里正在分泌某种不该有的物质冲击着他的大脑。

        大荒……鬼族……真相……

        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恨不得穿越回三千年前，在他把树叶怼到玄鸟嘴边时，就把她一把拉下来，逼着她恢复真身，然后揣在怀里，护着她。

        谁也不让看，谁也不让摸，这是他的宝贝。

        风他挡着，雨他也挡着，他要捅了这大荒，让九重天不复存在。

        去他娘的盘古，去他娘的伏羲！

        这样，他喜欢的人，活着的意义就只剩他自己了。

        晚落把头埋在烈山怀里，被他这一点想法震惊了一下，又笑了一声——真心实意。

        “我好喜欢你唉。”她低低地说。

        烈山的嘴角流下一道血，他被呛了一下，也笑道:“我也是。”

        晚落松开手，退开半步，松了手上的湛卢。

        湛卢从他身后直直地贯穿了他的胸腔，烈山低头看了一眼，抬起手就把湛卢拍了出去，顺带也把自己拍的内脏震了两震。

        “我只有你和帝鸿了。”她转身离开，血泪好像没有止境一样，还在不停息地向外奔涌，直至她听见烈山失去意识倒在这暗无天日的土地上，也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