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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谁家有冯唐(一)
小说名称:《青衣1917》 作者:森囚 字数:3798 更新时间:2018-12-03 12:36:18
     梨园。

        一曲《霸王别姬》终了,帘后的人儿微微欠身,唇角微勾,将虞姬演到尽善尽美。

        楼上包厢里的人停下了依着拍子敲打的手指,“这是哪位?新来的?”他的嗓音有些低沉。

        “少爷,这是梨园的当家花旦,余温的关门弟子,近来名声大噪,千金难求一面。”身边的下人恭敬地答道。

        “哦?千金难求?本少爷不信怎么办?”这人顺手夹起盘子里的桃花酥,“走吧,这位唱戏的姐姐,本少爷瞧上了。”

        苏晚落卸妆卸到一半,便收到冯曜送上的琉璃珠,这颗小小的珠子,是命运的开始,是一切的起源。

        苏晚落曾收到无数慕名者的礼物,却始终看都不看一眼,许多年后,苏晚落不止一次的回想,若是这时她没注意过这颗珠子,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同,是否那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不会离去。

        可是,一切没有如果。

        “小姐,老爷召您回府。”老管家俯身低声对苏晚落道。

        “可有什么其他吩咐?”苏晚落启唇,声音如月般清明。

        “老爷他,想吃海棠糕了。”

        “知道了,”苏晚落勾唇,她笑起来如江风过境,抚人心田,若不是浓妆艳抹,还总被她那师父关在府里,北平的老百姓早就为之倾倒了,“我这就随你去。”

        苏晚落从黄包车上迈下,抬头看着“余府”的匾额,这个属于她也不属于她的家,她是孤儿。

        十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官家当道,瘟疫横行,导致一个九岁的女娃娃即将客死他乡。

        余温从贫民窟的垃圾堆里发现了她,那时她奄奄一息,恍惚间看见了海棠,看见了明月,看见了清风,然后看见了他。

        他生的真好看,那时她这样想。

        那年海棠轻绽,月华如水,他一脚踹上她的膝盖,她疼得厉害,跪了下来。

        那时的人可不像现在这样和气,女娃娃如刺猬,眼睛里满是杀气,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得出来。

        “名字?”余温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她不理。

        “聋子?还是哑巴?”余温折下一支海棠花,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那就一会再丢到贫民窟里。”

        “我……没名字。”女娃娃眼里含泪,倔强的语气迫使泪水不会滑落。

        余温蹲下来,与她齐身,他伸出手去,挑起她的下巴,慢慢逼近,直到呼吸交缠在一起,直到她真正看清余温好看的眸子。

        “晚落,苏晚落。”余温看着倔强的女娃娃轻笑出声,“今日起,你便是我余温的弟子,我今生,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

        “我们这一行,跪人便是拜师,那么……”

        “师父。”苏晚落很聪明,抬眸看着余温的青竹长衫,“你会对我好吗?”

        余温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会的,一辈子都会。”

        会的,一辈子都会。

        苏晚落收回思绪,她的师父还真是别扭啊,明明早就想收她为徒,却非要踹自己一脚才能说出口,害的她现在膝盖处还会隐隐作痛。

        “小姐?”

        “走吧。”苏晚落偏头向老管家。

        其实苏晚落每次见到余温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十年岁月并没有在自家师父脸上留下一点痕迹,若不是十年前收她为徒之后不再轻易露面,北平的老百姓,就算是男的恐怕也想变性嫁他。

        当然,这次见面也是一样。

        你知道何为清风朗月吗?

        余温就是这样的人。

        “晚落。”余温高坐在桃花雕龙木椅之上,“过来。”

        苏晚落抬眸,立体的五官称得他俊朗,他如十年前一样,一身青竹色长衫,又有什么样的女人可以配得上他呢?余温合上茶盏,抬头看她。

        “怎么?”他的声音依旧温润。

        苏晚落回过神来,又看师父看的痴了,啊啊啊对自己简直无语,忙答道:“啊,来了,师父。”

        苏晚落落座在右侧,余温垂眸,“站起来。”

        苏晚落的身体先理智一步动起来,丝毫不敢违抗,“师父……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余温掩下嘴角的一丝笑意,傻孩子,这么大了还怕我丢了你不成?

        “黎离一会回来。”

        苏晚落点点头,自己坐右侧的确不合礼仪,她那骨子里的温润淡然都是被余温一点点影响出来的,若无礼仪,那便愧对十年前的那一脚。

        “师父,这是点香斋刚做出来的海棠糕。”苏晚落恭恭敬敬地奉到余温面前

        “海棠花……又要开了。”

        “因为春天,又要来了。”苏晚落并没有注意到余温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海棠花又要开了,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为了这一刻,余温等了十年。

        初春还有末冬未褪去的寒冷,苏晚落披了件裘衣收起晒干的梅花,自家师父就喜欢在茶水里放梅花,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黎将军来了,快请进。”看门的管事忙将黎离请进门。

        苏晚落一偏头便对上黎离温柔的眸子。

        若说余温是让人摸不透的冰山,那么黎离便是可以容纳万物的大海,深邃不可见底。

        “黎将军。”苏晚落忙上去迎他。

        “晚落,”黎离笑着点点头,摸摸苏晚落的头,“好久不见,你师父呢?”

        苏晚落像个三岁小孩似的笑起来,“师父在后院等候。”

        “走吧。”黎离伸出手去,停了半晌,红着脸挠挠头,“你也是大人了,再牵着你也不妥了。”

        苏晚落闻声去反握他的手,“黎哥哥。”偏头向他吐舌头。

        黎离的脸一路红到耳朵根,垂眸看这玉般的手指。

        你也是,大人了……

        余温匆匆抹去眼底一丝不爽,吩咐下人为黎离奉茶。

        “我要出一趟远门,归期不知。”余温压着半丝怒气看着黎离。

        黎离偷笑,他认识余温将近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来,余温就像个大冰块,处处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唯一的朋友也就只有他自己这一个而已,可是十年前收养了苏晚落这个女娃娃之后,他的情绪变了许多。

        就像万年不曾有过变化的老树,突然有了喜怒哀乐一样。

        “在这期间,府中大小事宜都托付给你黎离,”余温目光移到苏晚落身上,“这个人也一样托付给你了。晚落这几天先不要出门,梨园也不必去了。”

        苏晚落默默点头。

        黎离托腮看着苏晚落,余温亲自给了他和苏晚落独处时间,心里不知道有多气吧。

        余温在吩咐好府中一切之后,折腾一阵便走了。

        不问归期……吗?

        苏晚落抬手去倒茶,“啪嗒”一声,琉璃珠从她袖口滑落。

        苏晚落颇感疑惑,她记得这是一个叫什么什么冯什么鬼的人送的礼物,卸妆时就已见过,颜色倒是纯正,不过,她并没有把这颗珠子带回来啊……

        这珠子是纯正的翡翠,翠绿的颜色直至透明,中间若有若无的细纹像极了猫的眼睛,猫的眼睛……

        苏晚落一睁眼便看见黎离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他穿了件深黑色毛衣,衬得他脸色更加白皙。

        “晚落?”黎离小心翼翼的问。

        “黎哥哥……”黎离小心的扶起苏晚落坐直身子,“这是怎么了?”

        “我还要问你呢,你本在屋里喝茶,怎会突然晕倒?”

        “晕倒?我晕倒多久了?”

        “已经一夜了,而且……”黎离垂眸,“你的眼睛……”

        苏晚落披上外套,“眼睛?”

        苏晚落接过镜子,瞬间失语。

        她的眼睛,一只如猫般翠绿,一只是正常人的样子。

        镜子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晚落你别怕,我给你找了医生。”

        “珠子……黎哥哥可在我房里见过一颗珠子?”

        “不曾见过。”黎离摇头。

        “确定吗?”

        “确定没见过。”

        苏晚落眯了眯眼,她总觉得这双像妖怪一样的眸子和琉璃珠脱不了关系,也就是在看了那枚琉璃珠之后自己才会晕倒的,如此,需要见见那位送珠子的少爷了,可是……师父刚吩咐不让出府……

        苏晚落偷笑一声,她实在是不想撒娇啊。

        苏晚落伸手拉拉黎离的衣角,立刻换上一副小女人的情态,脸红的如猴屁股,“黎哥哥?晚落闷得不行了,你也知道,从小我就……”

        “打住。”黎离伸手挡住苏晚落的嘴巴,“这么大人了,还撒娇。说吧,我放你出去,有什么好处?”

        “师父珍藏十年的海棠酿。”

        黎离咳了两声,拉着对余温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去一边拉呱了。

        不愧是我的黎哥哥!干的漂亮!这老管事大事小事都往师父那里报,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出府,等师父回来可就玩完了。

        苏晚落带了帽子出门,遮住眼睛,换上件不是特别好看的淡梨花旗袍。

        她最讨厌,不守时的人。

        让下人去通知那位冯少爷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这位少爷是住在上海滩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苏晚落对面忽然狂奔来将近三十两黄包车,并在梳着洋头,手握玫瑰花的大少爷话落之后猛地刹车,那人自顾自的鼓掌,“好诗,真的是好诗啊,本少爷真是好才华。”

        车夫之中不知谁奉承了一声“好!”那人踩上苏晚落对面的板凳,“非也非也,本少爷乃内秀之人,阁下真是谬(此处发音为miao)赞!”

        苏晚落低头笑了一声。

        车夫忙提醒:“少爷,是谬(miu)赞。”

        那人干笑几声掩饰尴尬,把手中的玫瑰花献给苏晚落,“想必是苏晚落小姐吧,我,就是冯曜。”

        “怎么说呢,对于你的出场方式,”苏晚落接过玫瑰花,插进筷子筒里,“我挺讨厌的。”

        冯曜一口老血呛在喉咙里。

        如此浪漫的方式!竟然说,不喜欢?很好,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我这次见冯少爷呢,主要是因为……”

        “我知道,当然是因为我的智慧与美貌。”冯曜把手插进头发里,自恋到想打人。

        “冯少爷,您说话归说话,能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吗?”

        “啊。不好意思。”冯曜立马回归乖巧坐姿。

        苏晚落闻了闻手中的花,小屁孩,才多大就出来撩妹。

        “我主要是想知道,两天前的琉璃珠可是冯少爷所赠?”

        “那只是小小心意,其实我对苏小姐你的爱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冯少爷,请你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苏晚落皱了皱眉。

        “那珠子是我从新开的异毓阁买来的,我看它如此精致,就将它赠与姐姐你了。”冯曜饮一口茶,“有何不妥吗?话说姐姐你为何要遮住双眼啊?”

        苏晚落礼貌性微笑,“既然认识那便是有缘,你这一声姐姐我便受了,不过,我挺讨厌你的,特别是你的出场方式。”苏晚落欠身,转头离开。

        只留冯曜一人石化在原地,她……讨厌……我……

        苏晚落走后许久,冯曜无奈的扶额,又能怎么办呢?一眼就心动的人,是做不了亲人的,只能绞尽脑汁的追到手。

        苏晚落推开门,夹在门后的风铃像是许久未响过一般发出生涩的声音。

        “欢迎光临异毓阁。”来人穿着刺绣着红梅的旗袍,披了件裘衣,亭亭玉立,姿色可人,她怀中抱着一只白猫,猫的眼睛让人发慌,那是与苏晚落一样,与琉璃珠一样的精致,翠绿。

        那人微笑着:“我是店主叶琳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