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是第几次在苏焕的小木屋里醒过来了。

        苏晚落拍拍脑袋，对之前自己在雨中犯傻的行为记忆十分模糊。

        苏焕递给她一杯水，托腮看着她：“余温的关门大弟子随随便便跟着一个男人还睡在了这里，渍渍渍，这传出去。”

        苏晚落揉了揉太阳穴，笑道：“那你要怎样？”

        苏焕：“多来看看我就好了啊。”

        苏晚落：“哦。那你还是传出去吧。”

        “……”

        “哎，可怜我一个未嫁少女，这一世清白……”

        “打住！”苏焕打断了她的话。

        “那你……啊，不，您想怎样。”

        “叫、姐、姐。”苏晚落敲他的头。

        苏焕摸摸脑门，“休、想。”

        他闭上眼，闭眼抬头望天，将早已熟记于心的话说出来：“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一月十四日寅时生人，你出生的那天，出现了‘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日全食）的异象，而我……”只是比你晚了不到一刻钟而已。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而你，比我小。”苏晚落补上他的后半句话。

        ……

        黎离自黄郛府上出来，绕了远路到了什刹海。

        纳兰性德曾有名篇：“红衣浪迹，卧看桃叶送兰舟。”

        红衣没有，兰舟也没有，便衣的士兵倒是一大堆，看似平静的什刹海，内里已是波涛汹涌。

        黎离拐了又拐，进了一个隐蔽的胡同。

        黎离摘掉斗篷，敲敲寺庙的门，在等待的几秒钟里，拂去肩上的灰尘，从口袋里取出眼镜。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僧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

        黎离双手合十鞠半躬，“弟子黎离。”

        小僧回礼，“住持等您许久了。”

        黎离跟着小僧入了庙门，悠悠不尽的桃木香味萦绕着佛堂，一圈又一圈。

        如此兵荒马乱的年代，也就唯有此处可以让人平心静气，无欲无求。

        这些年来，黎离偷偷跑回来几趟，偷偷看自家姐姐和余温一眼，然后猫进广化寺，一呆就是几天。

        祠堂内，玉山早已摆好了茶具和棋盘。

        黎离不语，进门坐下，执白子落棋。

        玉山把茶杯端到黎离面前：“好久不见。”

        黎离点头：“好久不见。”

        玉山落子，棋盘上，一白一黑交错纵横。

        很快，黑子“占山为王”，成为棋盘上的胜利者。

        黎离微微有些出神，随后作揖道：“指教。”

        玉山咳了两声：“施主的心并不平静……”

        黎离从袖中掏出两张纸钞。

        老和尚喵了一眼。

        “天下局势，军务要事，老身怎可随便讨论……”

        黎离把全部的钞票拍在桌上，“就当为广化寺添一添香火。”

        “老身怎可置身事外呢？”老和尚搓搓手，笑嘻嘻地摸着桌上钞票的厚度。

        “若是天下之事非黑即白，非是即非，那未免也太没有意思了。毕竟，人间这一趟，只走一遭。”

        黎离：“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玉山笑着道：“对，但也不对。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通敌叛国，但他也只是为了活下去，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家人。”

        黎离知道他说的是黄郛，“也对，这是大势所趋，就像这黑子，迟早占据整个棋盘。”

        玉山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抬手掀翻棋盘，黎离惊了一瞬，然后歪头躲掉弹过来的棋子。

        而始作俑者已经淡定地喝起茶来。

        而这位始作俑者又抬起头来道：“何来大势所趋？”

        黎离愣了一下，低头看散落一地的棋子，黑白交错早已不成模样，哪来的谁输谁赢？

        他忙站起来作揖道：“谢大师指点，弟子告辞。”

        “唉等等。”

        黎离不解地停下脚步。

        “今天你输了，还没给钱呢，喝了我三杯龙井，一共五百六，我给你记账上了！”

        黎离翻了个白眼给他，死奸商！

        尽管他并不知道，在北平沦陷的那几年里，这些钱被用来大开寺门，收纳穷人，玉山这些年黑来的钱，一动也没动过。

        作者哔哔哔：“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来自《尚书》1907年1月14日确实是有日全食的。1927年广化寺住持是玉山法师，不过人家德高望重并不是我写的老流氓。教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