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樾端起手边的茶杯，乳白色的瓷胚，杯身印着一堆可爱的彼得兔翘着短尾，上方是成对的花体的英文，意思是“你值得全世界最……”。

        茶杯里盛着加了奶和糖的棕色红茶，颜色就像鹿樾的眼睛，鹿樾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蒸腾的水汽缓缓而上，模糊了他的面容，水体泛起圈圈涟漪，像是盛放的千瓣莲花。

        浅啜一口，香浓的牛奶味与淳厚的茶味交融，微微的苦涩感从口腔里面蔓延至舌尖，而后很快被方糖的甜味冲散，只余茶叶香味。

        这是鹿樾最爱的斯里兰卡红茶，为此他买下了生产茶叶的那家种植园，而茶杯却是他的三号秘书章颂言在Stefano Ricci买的，当季推出的新品，虽然不是很符合鹿樾一贯的风格，它可爱过头了，但还是勉勉强强地承认他挺喜欢这个的。

        更重要的是，一个月前苏家大小姐苏望采来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对这个杯子夸赞了一句，没说别的，仅仅是一句“不算太差”，也足够鹿樾心潮澎湃一段时间。

        苏望采一向看不上鹿樾的品味，称他为“化外之民”，东西只买最贵的，仿佛那样能他给镶层金似的，看到那只杯子的时候苏望采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开口：“不算太差。”

        鹿樾抬起眼皮偷看了一眼苏望采的表情，内心仿佛有维瓦尔弟的《四季》奏响，激荡不止，大小姐难得屈尊莅临他的办公室，他居然被夸赞了。

        别误会，并不是鹿樾对苏望采有什么非分之想，他想都不敢想，堂堂苏大小姐长江集团的第一大股东，岂是他鹿樾能够高攀的，只是这证明苏望采的心情不错，鹿樾就能够少挨一些骂。

        想到这里鹿樾打算给他的三号秘书章颂言加奖金，以后要多多仰仗她的品味，至少让苏望采看自己顺眼几分。

        不过鹿樾不得不赞叹苏望采的品味卓越，这个品种的茶叶是去年他生日的时候苏望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装在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方盒子里，像是里面藏着一串珍珠项链，绿绸带蓝底，打开以后清淡的茶香四散。

        没有任何品牌标签。他探查了一番。

        然后不得不在凌晨一点十分苏望采回到宫殿似的大宅以后敲开她卧室的门，鹿樾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苏望采点了支烟，极品芙蓉王，肤若凝脂，腮红点绛唇，伴随着烟雾袅袅，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什么事儿啊还不睡，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鹿樾很想翻个白眼，说得好像她真的关心他一样，当然，他不敢。

        “吸烟有害健康，大小姐……”鹿樾话音未落，一股力量掐着他的脖子，几乎让他窒息，下一秒他就被甩到了墙壁上，嘭地一声，自由落体掉在地毯上。

        鹿樾觉得自己听到了喀啦声，心想是不是手臂摔骨折了，要不要把私人医生叫过来。

        “说重点。”苏望采仍旧姿态优雅地坐着。

        “想问一下大小姐那个茶叶是什么牌子的。”

        “什么茶叶。”

        “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你得去问林娇。”她的私人助理。

        “好的。”当然是林娇了，苏望采怎么可能亲自给他挑礼物呢？他是不是昏了头，幻想着这个可能性。鹿樾在心里自嘲。然后连滚带爬地走了。

        不过鹿樾不知道的是，这个方盒子倒是苏望采亲自选的，原本的确是用来装项链的，听上去有些买椟还珠的意味。

        而后苏望采从林娇那里听说鹿樾买下种植园的时候挑了挑眉，为了一己私欲而鲁莽行事，耻辱。

        鹿樾对股东们的解释是长江集团从此将一脚踏进茶产业，蚕食原有市场份额，瓜分产业利益，缔造长江帝国。他不过是为了讨好苏望采罢了。而后者领不领情就不是他能揣测的了。

        苏望采穿着一双私人订制的平底鞋走进鹿樾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浏览文件，一笔大单子，这是她自父亲去世以后第一次过来，总裁办公室玻璃门外的秘书女士不认识她，问她有没有预约想把她拦在外面。

        秘书女士染着姜红色的头发，大波浪卷，茉莉味道的香水，前凸后翘，不知道是不是鹿樾的偏好，毕竟这么多年苏望采从未见过鹿樾和什么女性有过任何暧昧关系，即使有也传不到她那里去。

        鹿樾皱着眉抬起头，有一瞬间的惊慌，在下一秒迅速地反应过来站起身亲自开门，吩咐秘书：“章颂言，去泡杯咖啡过来。”

        苏望采环顾周围，办公室不大，风格简约，虽是父亲一手培养的接班人，却好在没有继承父亲那糟糕的审美，尤其是那只杯子，万一用来装她送的茶叶：“不算太差。”

        苏望采如此评价。

        头一次苏望采觉得鹿樾的品味不是那么反人类，连带着看这位端咖啡过来的秘书女士也不是那么刺眼。

        鹿樾看向端起雪白咖啡杯戴着浅紫色手套的手，大半截象牙般的手臂露在外面，线条流畅饱满，他有点想咂咂嘴。

        他内心一惊，觉得自己有病，该下了班预约个心理医生了。

        苏望采个子不高，算得上玲珑娇小，却不大喜欢高跟鞋，她觉得那玩意儿影响骨骼发育。相貌算得上漂亮，和可爱听话却是半点不搭边，顶多为端庄典雅，毕竟在苏望采眼里做人最要紧的是体面。

        端庄典雅，鹿樾看着面前的女人，在外人看来的确是这样，在他眼中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在她面前他永远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鹿樾不算个有野心的人，不过是在十五岁那年没有禁得住吃大餐住豪华宅邸穿奢侈品名牌的诱惑，毕竟他母亲只是个卖煎饼的整日里头发油腻腻的女人。

        于是他跟着长江集团的大老板苏川走了，被培养成长江集团的接班人。如今他不负众望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位称职的首席执行官，但是如果早在十年前他知道这一次的代价是遇上苏望采这样的恶魔，他会逃得远远的，从此不跟任何姓苏的打交道。

        可现实就是，他在这儿了，为十五岁那年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代价。

        或许苏望采是他人生中的无妄之灾。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鹿樾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苏望采坐在他的CEO座椅上也颇有气势，如果苏川当年不那么执着于找一个男性接班人的话，苏望采也会是一个好老板。

        鹿樾是不会问这么多的，他以为是性别的问题，苏望采看了一眼鹿樾，不禁嗤笑：“你那可怜的小脑袋在想什么。”

        鹿樾没有说话。

        “我在问你话，你总不想在这受到折辱吧，为了你那该死的自尊。”苏望采有点生气站在一旁的男人心不在焉的。

        鹿樾以为这是对他的嘲讽，而面对嘲讽他是不必说话的：“我刚刚在想为什么苏先生不把大小姐培养成接班人，如果是您，想必干得不会比我差。”

        苏望采眯起眼，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总得有人干脏活儿。”

        鹿樾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可是已经晚了。

        “我的工作要比你的重要太多。”苏望采补充，她转头看向外面，云淡风轻的好天气，“战争要来了。”

        后来苏望采也没说什么，只是表达了一下她希望今年的生日宴举办得隆重一些。

        苏大小姐自小养在深闺人未识，从不高调地过生日，作为长江集团老板的千金，声望只会招致灾祸。

        而如今，事情起变化了。

        鹿樾懒得去想太多，喝完这杯茶，他该下班了，他今天得顺道去探望一下母亲，那个至今还在卖煎饼的头发油腻腻的女人。

        如今鹿樾的母亲不像以前住在拥挤狭窄的筒子楼里，而是儿子给她买的高档小区里的商品房，一进门鹿樾看见母亲在择菜。

        “妈。”鹿樾把带过来的高档进口钙片放到桌上，这盒钙片是他托生意上的朋友从两百万光年外的攸伦星上带回来的，攸伦星上一种爬行动物的血液制成，那里的特产，他生意上的朋友一位小姨在那里做代购。

        “樾樾来啦——”鹿江禾转过头看见儿子过来，赶紧泡茶，“妈妈在做排骨汤，吃了晚饭再走。”

        鹿江禾知道儿子工作繁忙，别人想见他至少得提前三天预约，没有奢望鹿樾能在呆多久，但至少吃个晚饭，娘俩聊几句。

        鹿樾眼中有一抹光暗淡下去，摇摇头：“下次吧，苏望采今天让我回去吃饭。”

        鹿江禾坐下来，叹口气说道：“儿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天天这么忙来忙去，啥时候有空准备终身大事啊，你大姨家的女儿在仙后座的那什么奎瓦伦星读书，她都结婚了，年初的时候回来走亲戚还说到你……”

        鹿樾翻个白眼，他倒是想找对象，怎么找？跟对方说也许这件事你难以理解但是我也很难解释，我们家事事苏望采最大，得把她当帝国女王一样供着，不然我小命很难保？

        大概率对方会扔下三个字，神经病。

        鹿樾又坐了一会儿，看了看表，时间到了，再不走苏望采能字面意义上地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