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南死了，留下的大部分遗物都和时远有关，一堆从时远店里讹来的破烂钟表和一些太宰治语录集，写满毛笔字的纸和涂鸦色彩的画板，整整齐齐的存放在盒子里，不落尘埃。

        时远的手抚过盒子里的物件，指尖仿佛被破天荒的记忆刺破，留下一抹生硬的疼。

        他有一个让人尊敬的身份，身上有一份不可抗拒的责任与使命，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久了，黑的白的，对的错的，似乎已经在无声中混浊了，所有的理性都被击垮了。

        他从没有讨厌过忆南，他只是根本看不到她。

        他的世界里只有渡一。

        忆南和渡七其他人都是深陷黑暗深渊里的人，都是他力不从心所以选择放弃的人，无法救赎，就选择视而不见。

        画板下压着一张照片，时远拿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照片上面是他来渡七之前拍的，穿着白色衬衫，被身穿警服的父亲搂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这一瞬间，时远连呼吸都变得迟钝了。

        手紧紧捏着那张照片，掌心渗出了汗。

        消瘦的背影在幽幽灯光中若隐若现。

        忆南死后，渡七暂停营业了一段时间，临叔召集了大家在一起吃饭，这顿饭很沉重，很漫长和煎熬。

        没有人说话，谁都不发声。

        忆南的位置空空的，碗里还有一推地瓜夹的菜，却是慢慢冷却在那。

        红姨悄悄地抹了抹泪，手托着下巴，望着碗里的饭，完全不想动筷子。

        只有临叔，一如往常的吃完饭，安静的擦擦嘴然后望着大家。

        “人都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忆南死了，你们龙叔那儿不能没人，你们，有谁想去的?”

        这些年跟着龙叔的只有忆南一个人，如今她死了，定然有找渡七的替补人，但是渡七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跟着龙叔做事，终日待在阴冷潮湿的地下解剖室里，暗无天日，加之忆南的死，就更没有人想去了。

        餐桌上一片死寂。

        渡一却像置身事外般的自顾自的吃饭，还喝了很多红酒，脸庞微微泛红。

        临叔环顾了桌上的人后，润了润嗓子。

        “默瑶，你去。”

        默瑶手上的筷子啪的落到地上，她慢慢抬眸，漆黑的瞳孔无限放大，她迅速起身，啪的拍响了桌子。

        “凭什么?为什么要我去?渡七没人了么?”

        一旁的红姨也急了。

        “老临啊，你这……怎么能让瑶瑶去啊。”

        临叔不以为然。

        “怎么不能让她去?你看看她，整日无所事事，还到处给我惹事，去那边磨磨她的性子也好。”

        “我哪里有给你惹事了?”

        临叔也站起身来，正视着她。

        “东街老大黄豹的人都找上你老子我了！你还没给我惹事儿?”

        “你还知道你是我老子啊?天底下哪个老子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啊?忆南就是被活活逼死了！你也想我去那儿被逼死么?”

        说完默瑶一把拽起渡一，渡一手上酒杯里的红酒洒在了她的衣服上，脸上却是风轻云淡，没有表情。

        “她！你怎么不让她去?竹肖已经被抓了，她已经没必要留在沈墨安身旁当眼线了，你怎么不让她去?”

        默瑶对临叔待渡一的态度很敏感和执着。

        一直以来，渡一都过得太过舒坦，一直身处庇护，深得临叔疼爱和重视。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好啊老头儿，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她是吗?我告诉你，我她妈就不去！”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红姨也起身，含着早已积满的泪水，颤了颤嘴角，转身看着临叔。

        “老临，你不能这样啊……”

        临叔不做声色，大步离开了饭桌。

        默瑶一脚踢上桌子，双手一把推散桌上的碗盘，哐当哐当的餐具破碎声砸在渡一耳膜里，她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与身前的狼狈隔绝了。

        默瑶一次次的试探她，希望能抓住她的把柄，希望能将她赶出渡七，可这一刻默瑶才明白，她曾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而这一刻的渡一，似乎已经极度厌倦了，任凭默瑶愤怒疯狂的摔桌子，推搡自己，一动不动，或许是酒精作怪，她觉得很困，很累。

        脑海里浮现出忆南的样子，忆南的笑，忆南的轻言细语。

        然后又如风般散去。

        消逝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