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能改变什么呢?

        襁褓里的婴童能自己走路了，路边附上一层灰尘的广告牌换新了，城市边缘又建了几栋别墅，胡同里被调皮的学生反复涂鸦乱画的墙壁被雨淋花了。

        三年没能改变什么呢?

        是那隐藏在心底最深沉，最煎熬，最压抑的恐慌，是曾经被埋葬和深藏的眷念，一瞬间的赤裸裸，如拨云见日般清晰。

        没有了记忆，没有了画面，可那份感觉却从未遗失，当那个人出现时，会觉得格外难过，莫名的愧疚，莫名的悲伤，不记得，却又好像刻骨铭心。

        渡一想，他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占据了她的一呼一吸。

        后来啊，渡一频繁去监狱看她，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沈墨安，人如其名，如墨般深沉黯然，散发的气质又会让人感到很安心，仿佛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就算下一秒天都会塌下来，上一秒她还能肆无忌惮的对他笑。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老想见到他，仿佛内心有一股力量，在不断的催促自己，不断的提醒自己，那是一种被埋藏得太久的思念。

        他也不再低着头，而是认真的看着她，隔着隔音玻璃，电话置于耳边，听她滔滔不绝的讲诉着一些趣事。

        她说孟阿姨老家的村民某某某失足掉井里了，好在她正巧路过把那人救了上来。她说一条叫小白的狗恋爱了，每天都处于癫狂又害羞的状态。她说今天沈墨南又去医院做复健了，可是他还是没能站起来。

        她讲着讲着，就慢慢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语气时缓时快，尾音处掠过一丝温柔，像山谷里从石缝里溜走的溪水，干净，恬淡。

        沈墨安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却藏着一抹温情，带着浓浓的宠溺，却仍是寒冷和孤寂。

        曾经的渡一不会这样笑，不会在意生活中的这些琐事，不会有这样呆萌可爱的表情，不会让快溢出来的感情轻易涌现。

        他知道她刚刚苏醒，而且已经记不起任何东西，他觉得这样挺好，是结束，又是开始，确切来说，是重生。

        那场大火，虽然他带着她逃脱了，但她却昏死在了他怀里，冷锋的药彻底毁了她，好在医生的抢救下，她存活了下来，但沉睡了三年。

        而他，主动承认是自己杀害冷微和杰克，还有被冰封在地下室的陈警官的凶手，这两个大案子是警队一直解不开的死结，他的主动认罪，是个破案的好机会，警队早已筋疲力尽，草草结案，开庭，判刑，最后给他的惩罚是，无期徒刑。

        他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关了起来，期限，是永远。

        当初医生说，她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当“一辈子”这三个字回荡在冷冰冰的病房时，他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陪她一起沉睡。

        用这样的方式，去到她的梦里，去到小时候那颗枫树下，再陪她笑一次。

        前段时间，冷锋被判了死刑，被枪决在刑场，死前见了他一面，两个戴着手铐的人面对面站着，彼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冷锋对他说，我不后悔。

        他不后悔，因为他的姐姐冷微很爱他，因为冷氏倒闭那天父亲被追债意外死亡，因为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那些恨，已经让他无坚不摧了，死，又算得了什么?

        沈墨安只是看着他，然后在狱警的指使下，转身，离开，迈着步子，走向另一端黑暗。

        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用被终身囚禁的方式赎罪，人不能带着罪孽进棺材，这样不公平。

        他在替他自己赎罪，替她赎罪。

        如今，看她以这样纯粹的模样出现，他蓦然觉得，这一切，多么值得。

        “你知道吗，我昨天在孟阿姨家后院儿里种了颗枫树，可是昨晚上下了场暴雨，把泥土砸得稀巴烂，连栅栏都冲垮了，估计是没戏了……”

        “要是枫树长大了，风一吹，落满地的叶子，多美啊……”

        “到时候，小白可以带着他的恋人来枫树底下玩儿，呀，想想都觉得浪漫……”

        她把电话贴在耳边，眼睛看着他，絮絮叨叨的说完这段话，语气带着笑和暖意。

        他的眸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眼帘微垂。

        过了一会儿后，他抬眸淡淡道:“种梧桐吧，别种枫树了。”

        她眼睛顿了顿。

        “你……对我说话了?”

        她频繁来监狱看他，他从来不对她有任何言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柔和。

        “好好好，你说种什么就种什么。”

        她一时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沈墨安笑了，咧开嘴角，眼睛也弯弯的，只是依旧一脸死寂和淡漠，他似乎是把心底唯一能倾注的温柔给了她，一点儿不剩，也没得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