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路灯投入帘内，落下安静的影子。

        渡一收拾好浴室残留的血迹，满脸疲惫的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安静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忆南。

        忆南睡得很不安稳，眼睛不断渗出热泪，鼻头红红的，额上一层密密的汗。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忆南坐在树上的场景。

        黑雾萦绕了整个林子，缠绕交织在一起的树枝遮住了冷冰冰的月光，两双赤裸的小脚在空中摇晃着，林子里偶尔传来惊悚的狼嚎。

        忆南把外面的事情讲给她听。

        讲着讲着，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了，用安静的笑祭奠着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那时候她觉得忆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她整日保持妩媚动人的微笑，对渡七每一个都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顾全大局从不做出格的事情，哪怕眸光永远一片冰冷。

        渡一想，只有真正拥有过的人，才会在失去之后如此麻木绝望吧。

        她活得太明白了，所以从不选择反抗。

        当内心再也无法承载悲伤，当崩溃的底线被触碰，当最后存留的理智被狠狠击垮，是要拖着失去灵魂的身子苟活，还是毁灭自我然后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呢?

        忆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所以她一直都是个矛盾的存在。

        就像她很喜欢雪，但却从不敢真正触碰它们，因为她觉得自己太脏了，太恶心了，她不愿玷污那份美好。

        时远来的时候夜已深，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脚下一双边缘沾满泥渍的长靴，眼底一片冷冽，垂在体侧的手上还握着刚接到渡一电话的手机。

        由于赶得太急，时远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渡一上前踮起脚替他理了理头发，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喜欢忆南。”

        尽管这句话很苍白无力，但她还是试图央求了他。

        时远垂眸凝视着她，他的瞳孔像一个让人恐惧窒息的黑色漩涡，仿佛要把人的魂魄吸纳进去，左耳上的蓝色耳钉在灯光的笼罩下微闪了闪。

        他绕过渡一，直径走入卧室，然后屈腰将忆南横抱入怀里，可眼神却未曾想要停留在她身上，而是投向了另一个人。

        那目光里承载着无人理解的酸楚和凄凉。

        他抱着忆南从渡一身旁擦肩而过，漆黑的余光淡漠的扫过她的脸，地面上的黑影慢慢移走，轻缓沉重的脚步逐渐消失于耳廓。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渡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永久的失去了他。

        时远抵达古城后，他将忆南交给了龙叔，然后一个人穿梭于漆黑空灵的林子，像一只深夜里漫游的孤狼，绝望的步伐，空洞的表情，最后走出古城停在一个垃圾桶旁边。

        零碎的垃圾被风吹到路边。

        他伸出手，从垃圾桶里拿出方才自己果断丢弃的任务单，夜风在发间肆意穿梭，露出一双黯然的眼睛。

        他突然像一个疯子般的奔跑起来，仿佛身后有万千恶鬼追赶，不知不觉，口罩被某种滚烫的液体沁湿了。

        当渡一再次打开门时，她愣住了。

        时远喘着气，定眼看着她。

        他把那张已经捏皱了任务单递给她。

        渡一伸手去接时，他却迟迟不肯松手，眼睫狠狠地颤了颤。

        最后那张单子还是到了她的手中，而身前那人已转身离开了。

        他迅速的离开了，他生怕自己会后悔。

        接到单子的渡一安静的坐在橱窗旁，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任何表情。

        临叔的字迹在任务单上显得格外刺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像利剑出鞘般直戳入她的心脏，没有很痛，只是血流不止。

        这个时候的渡一还不知道，这份任务单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她更不知道这份任务单，会彻底改变她人生的轨迹。

        她突然很赞同忆南说的那些话。

        带着阴谋去欺瞒自己最爱的人，甚至可以在自己精心编织的阴谋里毫不愧疚的享受着那份爱。

        可悲，可笑，也很可怜。

        而时远却在街道的槐树下深垂了头，那只纤细无暇的手指死死抓着树皮，眼圈被风刮得腥红，他失重般的跪坐着，那么安静，那么无助。

        心底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不停讽刺着他。

        当他看到那个全身笼罩着阴郁气息的渡一，那个不哭不闹不笑不言不语的渡一，那个对这个世界早已灰心意冷的渡一，变成如今这副幸福的模样。

        当他看到她在沈墨安表情放肆的笑的时候，当他看到她被沈墨安拥入怀中的时候。

        他突然很想替她延续这份幸福。

        所以当临叔把那份渡一的任务单递给他的时候，他果断的丢弃了。

        可是私心不允许他这般大度。

        可当她说出要喜欢忆南这样的话时，那些私心瞬间暴露，原原本本的暴露出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可恶，以这种卑劣的方式留住她，囚禁她，这样的爱，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