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轩十三年，筠华换了主子，在这个瞧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攀升到雒国第一女相国的位置，她见识过她的不择手段，也见识过她的心慈手软，甚至还有狼狈不堪。

        也是从那时起，筠华开始觉得，即便是出身高贵的皇家子女也是可悲的，同自己这样一个孤女一样的可悲，身为奴婢要抛弃尊严低三下四的取悦自己的主子，生为公主又何尝不是，宠爱不是天赐的，同样要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取悦他人。

        奴才取悦主子，身为主子的公主取悦的却是自己的生身父亲，皇家的两位公主何其优秀，便何其可悲。

        筠华忽然间想明白了，为何四年来自己再没有感叹过自己出身卑贱，大约就是因为她的心中始终觉得，在这深宫之中为了活下去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相似。

        “跟牢里的人打声招呼，把身份查清楚，不必过分为难。”

        雒玉瑾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将筠华从那段遥远的往事中扯了回来，她有些木讷的道了声“是”，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殿下可是打算成全二殿下了？”筠华试探着小声问出了自己对雒玉瑾这个吩咐的含义。

        雒玉瑾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没什么情绪，却淡淡道：“若是查出有什么问题，不要留活的。”

        筠华颔首，不再言语。

        傍晚时分，晚霞将昭华殿的窗棂镀上了一层赤红的光晕，明明是一片祥和的光景，大殿内却是一片不应景的纷乱。

        “让我去见皇姐！别拦着我！”

        雒玉瑾下令赏欣然二十大板之后，便使唤了四个小侍女来照料受罚的欣然，怎料这位主子的脾气真的是驴一般的犟，挨揍的时候就没有消停，挨完了揍，没想到更不肯消停了。

        欣然扒着门框跟拉扯着自己的四个小丫头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那咬牙切齿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屁股刚被打了二十板子该有的精神头。

        “我叫你们别拦着我，听到没有，都给我放手！”

        欣然挣扎了半天，明明昭华殿的门槛就在眼前，她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焦躁至极的她愤恨的朝那个堵在自己正前方的侍女猛推了一把。

        那侍女也没想到欣然会突然发力，一时没准备，被她推的向后踉跄几步，正好绊在门槛上，只闻一声惨叫，整个人变向后仰了过去。

        闻声，纠缠在一起的几人顿时停了手，欣然见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这样倒下去要是后脑着地，搞不好是要出人命啊！

        只是此时此景下没人来得及去做什么，只能眼瞧着那个被推到的侍女就这样倒了下去，揪心的一刻，突然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肩头。

        “奴婢来的，可算及时？”

        将那侍女扶起，筠华浅笑望着趴在门框上，正被七手八脚拦着的欣然淡淡道。

        “筠华！皇姐呢？”

        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欣然猛然回神，挣开那些拦着自己的手臂冲上前来问道。

        筠华扶住欣然的双臂，才见凑近自己的欣然额头上一层薄汗，嘴唇也有些发白，想来那二十大板还是不太好受的。

        “二殿下莫急，长公主殿下素来嘴硬心软，程姑娘不会有事的。”

        筠华边说着边做着手势招呼那四个侍女上前将欣然重新扶进了屋内。

        “可我见那时她的脸色……”欣然回想起那时雒玉瑾的态度，紧张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筠华的一句话放松下来。

        “长公主殿下若是真的打算好好处置二殿下和程姑娘，又何必吩咐让奴婢前来探望。”

        欣然闻言，这才稍稍安了心，却依旧急着问道：“她让你来，说了什么？”

        “长公主殿下并没有交代奴婢来说什么，但在此之前却吩咐了奴婢同牢里的人打一声招呼，不可为难程姑娘，所以即便程姑娘不能陪伴二殿下，也断不会有性命之忧，殿下可以放心了。”

        欣然听完筠华十分肯定的一番话，这才长出一口气，可这才松下一口气，屁股上的伤痛便立刻发起威风来了，她倒抽了口冷气，捂了一下腰，碎碎念道：“这帮家伙下手还真狠。”

        筠华掩着嘴微微笑了，道：“要真是下了狠手，二十大板哪里还能容殿下下地活动。”

        欣然一耸肩，眉头还是不由得蹙了蹙，程九歌的事，未见到她平安之前她还是有些挂念。

        欣然未接筠华的话，室内的便突然间陷入了一阵小小的寂静，筠华抬眼看了看侍候在一旁的几个侍女，朝她们轻轻扫了扫手，示意她们先退下。

        欣然有些纳闷的看了筠华一眼，待侍女们都离开了才趴在床榻上，一手支颌问筠华道：“你还有话跟我说？”

        筠华点了点头，道：“一些，分内里应该做的分外之事。”

        “分内里的……分外之事？”

        欣然听得有些糊涂，筠华浅笑着说道：“殿下若是也有一个不善言表的主子，大约便能体会这番话了。”

        未等欣然细细品味筠华这话里的意思，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有些事虽然早就同二殿下讲过，本以为殿下与长公主殿下为同胞骨血当能体会其用心，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所以奴婢只好向二公主殿下再陈明一遍，宫中规矩并非摆设，动辄关系到的是皇家颜面与安危，二公主殿下若是因为一时任性当真酿成大错，到时哪怕护着殿下的是陛下，也未必真能保全殿下。”

        话音落定，屋内又是一片寂静，筠华见欣然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打算离开，“殿下若无它事，奴婢便先告退了。”

        “筠华，你觉得我变了吗？”没头没脑的，欣然忽然抬头微笑着问道。

        “二殿下其实变了很多。”她脚步一顿，想也没想的道。

        “那你可曾想过……”欣然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

        筠华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却听欣然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没什么，谢谢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事。”

        “殿下不必谢我，筠华只是想为长公主殿下分忧罢了。”

        “以前有个人也跟我说过一些同你讲的差不多的话，不过他不是为了皇姐，他只是为了我，不知道筠华的心思是不是和他一样？”

        “殿下若要这般想，也未尝不可。”她声音平静，淡淡回应。

        目送筠华的身影走远，欣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了句：“皇姐的这个墙角果然很硬，完全挖不动啊！”

        她想着顺势就翻了个身，昭华殿里立马就传出了一阵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