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舍内对坐的两人一时间四目相对却无人开口，气氛里带着几分对峙般的冰冷静默着。

        欣然从落霞城刚刚返回不久，回来之后便丢了记忆，而且性情也比之以往变了不少，任谁也该先怀疑她是不是假扮的雒玉卿，可是最该产生怀疑的、最熟悉雒玉卿的雒长公主却最先选择了相信，唯一让欣然觉得颇为麻烦的就是走到哪里都有跟着自己的难缠的尾巴。

        雒玉瑾承认了她的身份没错，但却还在防备着她，承认与相信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杜玉让阿佑代为传达的这句话第一时间让欣然想到的便是，他在向雒玉瑾暗示自己是假的，可是杜玉怎么会知道？他没有理由知道，甚至这个世界上都应该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因为自己的这副皮囊确确实实是雒玉卿本人，如假包换，而自己魂穿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更何况这种事说出来怕是也很难让人相信。

        杜玉并不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雒玉卿，他是在试探。欣然最终做出的判断便是如此，可她并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在哪里漏出了足够让他这般警觉的破绽。

        “先生这话的意思，不知所指何人？”欣然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不过是个应付长公主殿下的一句话，殿下怎么当真了？”杜玉脸上笑容未变，却风轻云淡的将这个话题撇开了。

        这反应有点出乎欣然的预料。

        “只是以往殿下与祁念是最交好的，所以有些事情无关朝政，便只想同殿下聊一聊。”杜玉神态自若的将桌上的茶杯填满，淡淡说道。

        “先生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关心祁念的情况。”

        “他双亲已经过世，如今又远在边境纷乱之地，我曾为他的师长，又承蒙祁老将军知遇之恩，对其自然应当多些关照。”

        “可我听说，向我父王提议令祁念守落霞城，无召不得擅离，判定祁念‘远则从善，近则必反’的人，好像都是您呀！知遇之恩若是这般报答，不知祁老将军在天之灵是否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欣然心中有些不忿，杜玉既然自知祁老将军于自己有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又岂会不懂，如今他恩将仇报，又怎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将祁老将军曾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事说出来。

        “殿下觉得我做错了吗？”

        “是，我以为先生做错了。”长袖之下欣然的手指微微握紧，直言道，“祁家之事已了，单凭祁念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父王已赦免祁家株连之罪，祁念又是怀才之人，为何不能在京为我朝效力，却要将其弃之边境之地，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先生为何不做个成人之美的君子，却为此以怨报德的小人行径？”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殿下何不以为，我送祁念远避朝堂正是免其步其父后尘，官场之争无形，比之战场凶险有过之无不及，祁念心性过刚易折，并不善为官之道。”

        欣然一时语塞，想起在落霞城时祁念那张冷若冰山的美人脸，入京为官的话，只怕即便他无意，旁人也有会错意的时候，况且，这一副好姿容也不知到时会不会给他惹来别的麻烦。

        “这么说来，先生还真是处处为祁念着想。”欣然不知该怎么辩驳下去，可心中也未完全苟同。

        “职责所在，”杜玉惬意的品着茶，唇边笑意浅淡温雅，忽而抬头望着欣然，眼睛微微眯起，笑道，“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大病初愈依旧对昔年同窗如此挂怀。”

        欣然闻言才恍然惊觉，今天自己话说的有些多了。

        茶杯被轻轻放在矮几上，瓷质与木案相撞的脆响让欣然的心跟着猛跳了一拍，杜玉那淡雅的声音又慢悠悠的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中似乎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道：“恕草民多言，殿下若要祁念平安，便不要动召他回京的念头，否则下次殿下同草民说话只怕便不会这般和和气气了。”

        欣然没说话，便见杜玉将刚喝掉的茶杯又填满，端起抿了一口，然后便皱着眉头将那杯茶又放了下来，轻声道了句：“这茶，似乎凉了。”然后便起身朝着炉火上那叫嚣了有大半个时辰的水壶走去。

        欣然的右手正握着茶杯子，透过杯壁的炙热让她的手指都有些微发抖，茶水当然是热的，只是有人心中的茶应该在这个时候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