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山草木依旧，只是本就清净的宅院如今更为冷清。

        宅子后立起了一座坟，祝墨白将手中刻好字的木牌用力插进土堆前，木牌并无甚锋锐，却在他插进地里的那一刻仿佛生了刃，猛地钻进地里半截去。

        欣然静静的站在他身后，身边是尚且红肿着眼睛的阿佑，两人默不作声的看着祝墨白寂寥的背影在杜玉的坟前为他倒上酒，点上香，轻轻拍了拍那刻着杜玉名字的木牌，神态像极了拍在故去的老友身上。

        欣然忍不住鼻头忽的一酸，悄无声息的背过身去。

        阿佑心细，见欣然欣然失态，小小的手掌轻轻握紧了牵着自己的那只柔软的大手。

        欣然微微一愣，看着阿佑稚嫩的面孔有一刹那的失神。

        明明阿佑才是那个跟随了杜玉多年的人，若论对杜玉的感情，这里的哪一个人都是比她要深沉悲切的，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这种时候反倒还要个孩子来哄着自己吗？

        她这般想着，忍了到眼眶的泪，深呼吸了口气，平息了内心的浮动。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吗？”

        欣然望着祝墨白直起身子的背影，轻声开口问。

        “回山。”

        祝墨白简短道，回身从她手中接过了阿佑，躬身将他抱起在怀中。

        “也该回去了，你和锦铖本就是不该牵扯进这些纷争里。”

        “师弟的事情，谢谢你。”祝墨白想了想，到底开了口。

        欣然摇摇头：“我其实没做什么，你用不着谢我，坦白说你带锦铖离开，也是我所愿。”

        空气寂静了片刻，欣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阿佑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师弟就在山下，马车也有，现在就可以动身。”

        欣然点点头，浅笑着揉了揉祝墨白怀里阿佑的肉嘟嘟的小脸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阿佑要回师门了，以后要好好跟着你师父学武艺啊！”

        “姐姐也要保重！”阿佑懂事的应声。

        欣然欣慰的将手从他的小脸蛋上收回，不想竟忽然被他软乎乎的小手抓在了半空，她有些不解的望着这个孩子，却见他在自己的衣领中摸索了半天，竟然掏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件。

        “漂亮姐姐，阿佑知道你不是坏人，这封信是先生生前托我寄给落霞城一位朋友的，我知道先生从朝堂隐退这些年心中一直牵挂着一些事情，只是他从来不跟我提起，他说我太小，而且只是寄养在他这里，所以不让我过问，可我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将那封皱巴巴的信塞到欣然手里：“漂亮姐姐找过先生很多次，阿佑知道姐姐有想要从先生这里知道的东西，这封信我没有来得及送出去，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是先生每个月都会让我寄送这样一封信，也许，你用得到。”

        欣然错愕的收回手，望着手中那一封沾了泥巴和水渍的信封，眸光闪了闪，末了才恢复如常，将信件收进衣袖里，揉了揉阿佑的头，道：“我明白，如果是先生未了的心愿，我会尽力而为。”

        这话算是个承诺，却留有了余地，阿佑年幼不知欣然的处境，祝墨白却是明白她的难处的，也明白阿佑未将这封信交给自己而是选择交给欣然，这其中抱着的小心思。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往落霞城寻我，我允你一件事，有求必应。”

        欣然始料未及，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若是真想帮我，就看好你们师门，切莫不要弄出第二个锦铖就好，朝堂之事你们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祝墨白没有坚持，回了她一笑。

        兴许是与眼前这个少年相处的几日，天天见他阴沉着脸惯了，欣然险些忘了他曾是那般洒脱不羁、爱笑爱闹的一个人，许久未曾见过的笑容攀上他的脸，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透进一丝阳光，阴霾的心情似乎也晴朗了不少。

        祝墨白走了，带着锦铖和阿佑，凌霜山一下子沉寂的仿佛一座没有拓荒的荒山，没什么人迹，杜宅也永远不会再有以往的热闹。

        一个人的远逝就是这样，曾经的痕迹会被时光一点点抹掉，于这世界而言微不足道，于亲友而言却是在不久后渐渐消淡却永远不会消失的怅惘和悲凉。

        欣然在回宫的马车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酸胀的太阳穴，这几日的奔波和勾心斗角造成的身心疲倦此时一股脑的全涌了上了，让她昏昏沉沉的很想马上倒头睡一觉。

        只是疲惫之间一个人的身影却很不合时宜的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人翩然白衣刺激的她神经有些疼，那张冰山脸却怎么都无法从心头挥散去。

        欣然烦躁的调整了一个姿势，依偎在车厢一角。

        马车行进速度并不快，已经将车身的颠簸降到了最小，可她似乎还是觉得很不安稳，皱了皱眉张开了眼：“停车！”

        车夫听见喊声连忙拉住缰绳，回身问：“姑娘有何吩咐？”

        欣然揉着眉心道：“去趟驿馆。”

        “您要寄信？”

        她声音冷冷的“嗯”了一声，一转眼又缩进了车厢内。

        打量着阿佑留下的那封皱巴的信件，她有些无可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真注定是个操心的命！”

        边说着，边漫不经心的将信封口撕开，马车轻微的晃动让那张封在信封中的信纸偏离了欣然准备接住它的手，一不留神，滑到了她的膝盖上，她拧拧眉，将它拾起漫不经心的展平来看。

        其实与祁念的事情一了结，欣然便不再怎么想关注杜玉想要做的事情，就是用脚趾她也想得到，杜玉关心的无非祁念和雒国，而这两者之间他显然更倾向于先保后者，雒国就在他眼皮底下何必需要送信这么麻烦，那这封信关乎的自然便是祁念这边的情况，说不定又是如何治理落霞城的良方妙计。

        她这般想着，目光散漫的在信纸上瞟了两眼，忽然零星的几个词语跳入眼中，让她刚松散下来的神经蓦地一紧，转眼便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