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从未想过，离开江家，抛弃现在，他还有什么，能去哪里？

        他，无父无母，没有家。

        盲目的转了半小时，一抬头，车竟然停在了《夜阑》，很巧都云正送客人出来，迎面看见他，淡笑。

        她，已经不似当年。

        他下车，朝她走过来,却依然是她心里的山水温润。

        她笑道“怎么有空过来？”

        他说“心情不好，想喝酒，想肆无忌惮说说胡话。”

        要是当年，无论他说什么，这姑娘总是点头笑着，好言安慰，一副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的模样，大义凌然。

        而今老板娘脸上笑开，她说“原来我一直是你的垃圾桶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说“你陪我喝酒我告诉你。”

        五年前，他学了建筑设计，第一次设计的酒吧，却是第一次踏入，尽管他知道，夜阑已经是江滨人人称道，商务人士聚集的地方。

        都云看他游走的眼神，笑问“怎么样，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作品？”

        “很新奇，有点惊喜。”

        “所以，我们都觉得你放弃建筑，很遗憾。”

        “你们？”

        “江周。”

        “他，还是常来？”

        “恩，他给我带来好多生意，我很感谢他。”

        “那今天他来了吗？”

        看他的脸色，都云问“怎么，兄弟两闹矛盾了？”

        “让你见笑了，总之今天今天不想看到他。”

        都云大笑，她从未见过小公子这么闹脾气，于是说“好，我们去里面，包间喝。”

        “我想安静一会儿。”

        “还是这么怕吵，那去最里面我的办公室，我去拿酒，喝什么？”

        都云忽然想起来，说“我记得你并不能喝。”

        “今天没关系，什么酒我都奉陪。”

        由于知道江彻的酒量，都云拿来自己私藏的德国啤酒。

        江彻看着黄金色的啤酒，口感还不错，至少不辛辣，小公子很罕见的一口闷掉半杯。

        “现在能和我说说，到底为什么吵架了吧。”都云从未见他在人前如此脆弱，有些担心。

        “为女人。”

        女人？都云实在无法想象，有一天江彻能和江周一个审美，想想那样一个女人得多么妖孽啊！

        于是老板娘很不厚道的笑了，问江彻“抱歉，我想象不出你两能为一个怎样的女人争风吃醋。”

        “争风吃醋？”

        “难道不是你两抢一美人，你这一副受伤的表情是为啥？”

        忽然，江彻感觉，他从未这样认真的看过都云，这样的都云，脱离学校的青涩，满是成熟与知性，甚至有些女王般成熟味道。

        他忽然问“……你，还恨我吗？”

        都云有些意外，茫然一笑，眼光低垂，扬扬酒杯说“你看看现在的我，也算混得不错，如果不是你，我不过是一个这大都市的小职员，一月为那么三五千累死累活，比起恨你，我打心里感激你，也感激周哥。”

        “哈哈，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这么煽情。”

        然后，小公子又灌下一大杯，瞬间兔子眼，说“我，不可能知道她现在怎么想，现在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躲在家里哭，我认识的女人，能够了解这些的，只有你，所以我来找你。”

        “你说谁？小萝吗？”

        “不，不是小萝。”

        “……是，那个她？她出什么事儿了吗？”这一刻小公子盯着都云，有些惊讶，想了片刻，了然，他从不怀疑都云的聪明，点头道

        “恩，就是她，以前的你，眼睛很像她。”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都云一笑，不免苍凉挫败。

        “其实，我一直知道，在你心里有那么一个人，就算是顾以萝和都云加一块儿都比不上，我也猜测过，你看中我哪一点，却原来这么简单。”

        “那，她一定是个特别干净漂亮的女人吧。”

        “是啊，她和你一样，是个眼里，心里都特别剔透干脆的女孩儿，有着许多人没有的坚韧和固执，所以她决定的事，往往很难改变。”

        “所以呢，这姑娘干了什么能把你和大哥都卷进去了？”

        “呵呵，干了什么？呵呵，都云，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最亏钱的就是你，这五年我连见你一面我都不敢，你知不知道，我他妈的多盼望你，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多希望你能一个月为了那三千五千上班下班，多希望你能嫁个好人，白头到老，想起这一切都被我毁了，我就觉得亏心。”

        “真不知道，你小子前世是不是高庙里的得道高僧，那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和救苦救难的责任心你不累呀？”

        都云真是要烦死这个人了，怎么就这么菩萨心儿呢？这样下去还怎么大大方方做朋友啊。

        忽然，都云似乎理解了，脑子里一闪，大眼盯着江彻，问“你那宝贝，不会？”

        江彻冷笑“怎么不会，就是会，就为了他妈的区区五十万，就为了家里那么些破事儿……”

        “江彻，你他妈的为一女掉眼泪，真有出息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儿多难看，多没气质，多刺眼。”

        “抱歉，我他娘的太不男人了，可是我心里真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哈哈，江彻，你到底在难受什么呢？是难受你没保护好她，还是说难受她便宜了别人？”

        “你一个有未婚妻的人，到底在不忿些什么？你有资格吗？”

        “都云，没想到你现在说话怎么毒，你难道看不出老子在心疼，在伤心，你还非往我痛处上戳，缺不缺德啊。”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狭隘，我气自己帮不上她，气她为了钱要委屈自己，我更气死这些年我以为自己帮她做到的一切，原来不过是竹篮打水，都快气死了。”

        “那，我告诉你江彻，也许我曾经很后悔，也恨过你，但现在，我不后悔，甚至感激你，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确认这个吗。”

        “我，对不起小豪，甚至于对不起你，但我同样感激认识你，虽然现在的生活未必多么如意，但至少我四个弟弟妹妹们能读上省里最好的高中，我爸妈能在县里有套房。”

        “都云，你不知道，我比谁都希望她有车有房，家有夫郎，你不知道，为此放弃了许多，错过了许多，可是到头来，结果却是这样，你让我怎么心甘？”

        “所以，这个她是你的初恋？”

        “如果不来临江，不是那些变故，我会娶她，会护她一辈子。”

        “这么笃定？也就是说，你现在还爱人家？”

        “正因为我没法爱她……”

        “所以她为什么还在你身边？”

        “她，不知道我是谁，现在。”

        “你们认识的时候多大？初中？高中？”

        “初二，十三岁，08年。”

        “哎呀呀，还是一个千回百转的早恋故事呢，真不简单。”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我初中时一次收到的情书写了什么了呢。”

        “江少，您还真痴情呀。”

        “呵呵呵呵，如果我是在一般情况下遇见她，也许和你一样，但我遇上她那一年太特殊，可以说是她救了我，所以不一样。”

        “救了你？”

        “那时候年纪小，遇到些挫折，就觉得活着碍眼，幸好遇见她。”

        “是，拯救了灵魂对吗？”都云，忽然感叹，她说，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在她完全失去希望的时候，在看到这间酒吧以后，她一度也觉得是江彻拯救了她的灵魂。

        江彻醉了，红着脸，看着都云傻傻笑，那么天真的点点头，说“那么坚强，那么独立，那么骄傲的姑娘，我总想让她一直这么活着，我能看着她这么活，我就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的呀。”

        “可是现在，这他妈算什么？”

        “哈哈哈……”都云讽刺的笑，他看着江彻，问他是不是有精神洁癖，江彻摇头。

        于是都云告诉他“那你到底在矫情什么，不就是包养，不就是金钱，有那么脏吗？即便有，你不是她，如果她真如你所说那么坚强，难道就不能走出自己的路？根本只是你无法忍受而已。”

        “若你真的有勇气，情人也好，小三也罢，钱也好，权也好，要是不想是别的男人，就由你自己来给，又能怎样？”

        “我，来给？”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那么爱她。”

        “呵呵呵，那我跟罗进中有什么区别？”

        “至少你能带给她最好的，除了婚姻以外的一切。”

        “可我害怕，比起她，我更怕和她开始一段感情。”

        “怕自己彻底陷下去？”

        “当我没说，这样的想法的确不适合你们这样认真的人。”

        “可是你要知道，这样一来你就永远没有任何立场去对她好，再不然你给她找一青年才俊，让她风风光的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如果你舍得的话。”

        “额，这倒是个主意。”

        “哈哈哈，别告诉我你真的在考虑，给初恋说媒？也是没谁了。”

        “再说这事儿和你大哥什么关系？对象是你哥？”

        “额……”小公子一脸黑线，说要真是，我现在一定杀人了。

        “其实吧，我觉得要她做你大嫂也不错。”

        “大嫂？”江彻惊悚脸，大嫂，那还不如杀了他。

        然而都云歪着脑袋，浮想联翩，说实话，除了那些逢场作戏，她对江彻说，她完全觉得，江家大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可是，可是，即便都云说的都是实话，但要让自己爱的女人和自己一个屋檐下，要一辈子叫她大嫂，要让她的娃叫自己二叔，那无异于凌迟。

        谁他娘的敢想。

        但世事无常，有些事就算天差地别，落在故事中，也会有那么一条线，一个机会，千万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