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诛荷失神望向面色淡然眉间微皱的冷归秋，他在她身边自幼时陪伴至今，已有了几近二十个年头，钟离诛荷不得不承认的是，冷归秋占据了她大多数的回忆，也曾一度占据她的内心，钟离诛荷思索至此，因方才清醒，气息尚未缓和，而后便不禁轻咳了三两声，待到钟离诛荷再度望向冷归秋时，冷归秋墨色犹如深渊一般的双眸，正注视着她，面容之上依旧毫无波澜。

        “诛荷，感觉如何？”

        “好些了……”

        语毕后钟离诛荷再度气息不稳，轻咳了数声，冷归秋见此，眸中不禁流露担忧之色。

        “我看未必如你所言，你便好生歇息，有我照顾你。”

        “梦泽他……”

        “他现在正老老实实呆在你的房内。”

        “那便好……”

        冷归秋随后为钟离诛荷仔细盖严了被角，神色回归了平淡。

        “诛荷，你可知你已睡了几日？”

        “几日？”

        “已几近两日了。”

        “竟如此之久了……”

        见钟离诛荷得知后恍若失神般的模样，冷归秋不禁抬起手臂，想抚平钟离诛荷耳边稍有凌乱的发丝，手臂却由半空之中停下，缓缓收回身旁，手指逐渐握紧成拳。

        “诛荷，是何人伤了你？”

        “伤我之人已然尽数被梦泽除去了。”

        冷归秋方才想开口询问她那夜为何前去宇文陵墓，又是因何人所伤，此时思及此前梦泽所言，犹然记得，那男子，应当名唤游宁，便将想要询问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那名唤游宁的男子，许便是那日他于南绕山之下所见的男子。

        “但如今，你仍未弄清其幕后主使之人，因此这段时日你便安心在观中养伤，断然不要再度下山了。”

        “如今我确是不知那一众黑衣之人是何人所属，但待我恢复些许后，定然还会下山。”

        “诛荷，你为何不能顺从我一次？”

        “师父，你拦不住我的。”

        听及钟离诛荷此番所言，冷归秋虽面容之上仍旧淡然，实则心中已然泛起波澜，她每每唤他师父之时，冷归秋的心中便如同被利刃刀割一般，倍感痛苦，又有万般无奈心酸。

        “诛荷。”

        钟离诛荷躺于床榻之上，双眸望向欲言又止的冷归秋，不知他究竟要说些什么，此时自他的眸中，钟离诛荷恍然见到了丝缕挣扎之色。

        “你为何，从未问过我。”

        “问什么？”

        冷归秋径直望向钟离诛荷的双眸，这诸多年来，他一直想要问，却始终未能同钟离诛荷说出口的话，此时，却莫名想得知钟离诛荷口中的回答。

        “你为何，从未问过我，为何一夕之间，我便不再是你的师兄，而成了你的师父。”

        语毕后，钟离诛荷愣住了神，她未曾料到冷归秋会突然询问她此事，如今，数十年有余的光阴已然过去，她起初确实心中万分疑惑不解，但后来，便在不思及询问原因，而是渐渐同冷归秋疏远，对于如今的钟离诛荷而言，无论当初是何种缘由，已皆不那般重要了。

        “你便有你的理由吧，我纵然询问于你，也改变不了任何的结果，再者而言，你若想言明，便自然会同我说了。”

        冷归秋听及钟离诛荷所言的这番话后，手指不禁微颤，他如若能够早些同钟离诛荷言明缘由，或许，至今换来的便不是这般的结果，一切，皆是他思及的太多，而如今，他不想再让此事，继续成为他同钟离诛荷之间难解的心结。

        “当初先师过世后，你那时年纪尚幼，许是不记得，那时很长时间，师门众人皆为先师之位传承之人略有纷争，我虽为先师长徒，但却因资历浅淡而不被认可，而后，鸿德师叔拿来先师所写遗言，其上注写令我承继先师之位，便平息了此番纷争。”

        钟离诛荷心觉此名熟悉，却始终在记忆之中寻觅不到此人的面貌，不禁目光疑惑，望向冷归秋略有失神的双眸。

        “而我承继先师之位，得到先师遗言的代价便是，应了鸿德师叔，将温清雾收入我门下，且将你也归为我门下，鸿德师叔在先师过世后的一年，便也过世，因平日里接触并不算多，你许是不记得他的面貌如何了，鸿德师叔，其名唤温鸿德，是温清雾的父亲。”

        听及温清雾的名字后，钟离诛荷微皱起了眉头，但并未询问，静待冷归秋再度开口。

        “但她于我而言，毕竟与你不同，因此我便以道法浅薄为由让她居于了山腰处的武天观中，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太过自私。”

        所言至此，冷归秋随之沉默，过往之中，将他与钟离诛荷牵扯分离开来的，无关他人，便是自己的自私，他既想承继先师之位承继先师遗志，又想要将钟离诛荷留在他的身边，在这二者相冲之时，冷归秋则选择了断绝与钟离诛荷的可能，成为了她的师父，是他亲手，将她由自己身旁推开，怪不得他人。

        冷归秋所言之时，钟离诛荷一言未发，只是这般静静听着冷归秋所述，旧时之中，或许当真是因她年纪尚幼，这诸多事情，她皆未曾察觉也未曾得知，那时的她心中所清楚之事，便只有冷归秋将她疏远不再如同往日，冷归秋于她而言，的确曾是无可比拟的一个存在，而今得知缘由后，不知为何，钟离诛荷的内心竟无太多波动，或许是因，冷归秋在她心中早便失去了一席之地，而今于她而言重要的人，则另有其人。

        “其实，旧日之中你对我而言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存在，那时我能安心依靠的只有你一人，我也并不否认，你或许曾在我心中占据过一席之地，但如今，诸多年月已过，太多的事，包括你我，也皆已改变，在我选择你的时候，你抛下了我，兴许我便是因此，与你有了隔阂吧。”

        钟离诛荷语毕后，冷归秋难以置信地望向嘴角略带丝缕笑意同样望向于他的钟离诛荷，方才其所言的一席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印刻在他的心中，此时于冷归秋的脑海之中，懊恼、后悔、自责、不甘、悲凉，种种情绪交错陈杂，他曾亲手推开的，不仅是他置于心中之人，还是将他装在心中之人。

        若能重新来过，只要能够再重新来过，当初他选择的，一定会是钟离诛荷，抛弃恩师又怎样，不承继道长之位又如何，其余众人的目光同看法又何须在意，他只要有她的心，便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