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微微阖动，嗓子却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

        她倔强的看着顾城，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双手颤抖起来。

        ——哧！

        正在楚小绾失神的片刻，铁器破空的声音突然传来，楚小绾一心只顾着白依依，待反应过来时急忙转身，堪堪避过那袭击，却松开了对白依依的钳制。

        一旁的侍卫迅速将咳嗽不止的白依依保护了起来，随即将手中的刀对准楚小绾。

        楚小绾半跪在一旁，终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她之前被下了鱼脍粉，身上的法力施展不出，又在刚刚奋力一搏，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此刻的她已经毫无反击之力了......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桃花眼红肿不堪，直直的看着顾城。

        “顾公子，要如何处置这只妖怪？”

        一旁有侍卫小心翼翼问道。

        顾城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两旁的窗户被人用外力震碎，外面的狂风骤雨一下子涌了进来，浇灭了屋内所有的烛火。

        夜晚的星光已烬，黑暗中一道如鬼魅的身影突然如闪电般冲了进来，带着一身冰凉的血腥之气，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带走了地上心如死灰的女子。

        “不必追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顾城，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行动。

        冰凉的暴雨肆无忌惮的冲刷着楚小绾的身体，流进了她的眼中、耳中以及口中，可她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直到一直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人停下。

        她才不得不看向他，轻轻喊道：“溪泽......”

        她的声音极弱，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爷爷死了......阿果小春小卉她们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渐渐染上了一丝哭意，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

        溪泽此刻满身肃杀之气，眼中布满薄冰，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他永远也忘不了，生存十六年的地方一瞬间冲进了无数的人大肆残杀，那些前几天还跟他说话的人下一瞬就已经变成了一截僵硬的木桩。

        他疯了般冲进去与那些人拼命，直到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回来！

        他止住步伐，却只是转过头红着眼：我不是树妖，鱼脍粉对我没有伤害，我可以保护你们！

        然后，被下了鱼脍粉的族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将他击飞出去。

        ——帮我照顾好小绾，她的身上流着古阿婆罗的血，无论到何时，只要她活着，树妖一族就一直存在。

        他只听族长叹了口气，郑重的对他说道。

        现在，他看着这样的楚小绾，似乎有些明白了族长的苦心。

        “小绾......你可以死，但不能白死，族人的仇需要你来记住，树妖一族的重任还等着你去承担。”

        他握住楚小绾的肩膀，坚定道。

        “你可知道我不让你靠近顾城的原因？”

        溪泽叹了口气，自顾自接着道：“其实当年族长一直让我瞒着你一件事，小绾，古阿婆罗乃上古神树，血脉尊贵，不容侵犯，否则将无法立威。当年追杀你的那些木匠都已经被族长秘密处置了......而作为那些人之首的顾良济更是......生不如死。”

        闻言楚小绾眼中终于松动了几分，她看向溪泽，面上不敢置信。

        “所以你该猜到了，无论如何他的父亲因你而死，顾城悲惨的一生皆是由你开始，所以，他会开始报复，先是假意受伤让你不得不用涂了鱼脍粉的匕首割根救他，然后他就派人跟着我们找到树妖族的入口，紧接着除妖师们找到我们的根，往里掺入鱼荟粉......”

        “别！别说了！”

        楚小绾大幅度的打开溪泽的手，疯狂的捂住耳朵，“是他做的，真的都是他......”

        暴雨无休无止，她浑身浸透在漆黑阴沉的夜中，阖上眼，一道泫然的不知是血还是泪水的液体兀自挂在风霜历尽的面颊上,浑身的血就像雨水似的冰冷。

        “小绾......”

        看到这种充斥着绝望却还兀自支撑的眼神，溪泽不忍心的上前一步，却是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

        “我没事。”

        楚田田缓缓闭上眼，干涸的眼眸再也流淌不出一滴泪。

        就这样结束吧......

        她毁了他，他杀了她的全族。

        她已经没有必要再报仇了，她身上肩负着全族的希望，已经不允许她再胡来了。

        爷爷曾说过，树妖一族虽然族类稀少，可谁都知道只有打好根基，一心只想着不断向上生长才是一棵树最重要的事，因此它们的本体从没有一棵是弯曲或者歪斜的，除了坚强，它们别无选择。

        她缓缓迈着僵硬的步伐，向着远方走去。

        没有半分留恋，也没有半分犹豫，这一次，她的背影中多了几分坚定。

        他们终是两不相欠了，这段在暗无天日的仇恨中疯狂增生汲取养分的孽缘，也结束了......

        ......

        白依依睁开眼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朴的散发着淡淡的清新原木气息的木床上，青色的纱帘微微晃动。

        她是怎么晕过去的？

        她记得自己只是被楚小绾掐住了脖子。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

        忍着浑身的无力感，她下了床，发现这是一个崭新的房间，仅有的桌椅摆设全部由木制成，昏暗的空间里没有一丝声音，给人一种沉闷之感。

        而此时她的内心却是一震，这不是她命人修建的那栋木屋吗？她怎么还在这里，府里的侍卫又去了哪里？！

        带着几分惊慌，她一把推开房门，突然听到粗大的雨点毫无征兆的狂暴般铺天盖地的撒落在屋顶上，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闷雷。

        而让她惊骇的，却是那个与黑暗仿佛溶于一体的男子，正安静的立在正厅，门外滂沱大雨哗哗的下着，却仿佛对他造不成半分影响。

        “顾......顾城.....”

        白依依脸色惨白，干燥的嘴唇上下碰撞在一起，声音沙哑的小声唤道。

        万万没想到此刻两个人会单独处在这里，她不由有些心虚了起来。

        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城穿着白天见她时的那身白袍，背过手望向窗外，长身玉立。

        闻言，他转过头看向白依依，语气依旧是那样的温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醒了？”

        白依依点点头，安了几分心，装作不知情般问道：“这里......是哪？”

        她的声音颤抖，企图用这种方式减少自己内心的恐慌，外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黑沉沉的天像要崩塌下来。

        闻言顾城上前一步，含了几分笑意望着她：“依依，你不记得这里了吗，这不是你用楚小绾一族人的尸体盖成的吗？”

        白依依闻言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一直在瞒着他，甚至为了这次计划，她不昔让人将他关了起来，他又是怎么逃脱的？！

        顾城不在意她的表情，只是接着道：“让我想想，是你生辰的那天吧？你已经筹划好了这一切，可是那个时候你知道我在哪吗？你要我留下来......”

        “——啊！”

        他一步一步走进，而白依依却仿佛见鬼了般往后退去，浑身失去了力气，慌乱之中额头撞到一旁的柱子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脑门留了下来。

        “不！顾城！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了你啊！”

        白依依哭喊出声，蜷缩着身子，浑身发抖。

        顾城停住步伐，看着瘫靠在房柱上血流不止的白依依，突然蹲下了身，轻轻的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动作温柔，如往常一样。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他一顿，接着道：“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在太尉府中，你知道我想读书，就以伴读为由，每次都带我去学堂。后来你父亲容不下我，你便绝食三天三夜，逼他就范。你怕我在府里府外受人欺凌，就故意表现的霸道，落了个嚣张的名声至今无人敢提亲......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顾城.......”白依依眼中含泪，连连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你于我有恩，所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可是以后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你总说希望我的眼中只有你，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的眼，我把它们送给你好不好......”

        他最后一次温柔的笑着，如同二月春风，融化冰雪。

        把它们都送给你好不好......

        最后一句犹如一道催命符，白依依终于崩溃的大叫起来。

        而顾城自始至终只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他曾经想过求娶白依依，可是上天注定让他遇到楚小绾......

        孰对孰错，谁又能分得清呢......

        身后渐行渐远的地方隐约有一股滚烫的温度夹带着烧焦的气味袭来，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狰狞着，仿佛要吞没一切，那耗费了三个月心血建造而成的木屋眨眼间便化作一片废墟。

        第二日，嘉荣街上人人都传太尉府的白小姐疯了，整日穿着一身白衣在街上跑来跑去，手中还紧紧攥着不知什么血淋漓的东西。

        转眼又到了春天，姬翠山顶上的空气异常清新，仿佛将污浊洗濯一空般。

        山腰处白云缭绕，峰峦起伏，重叠环绕。

        “你不去找她？”

        溪泽看着眼前的那道白色背影影，沉声开口。

        从眼前的男子冒险将昏迷的他救醒时，他突然醒悟了——这世上虽有仇恨，却终究是有人愿意为了心中之念动了恻隐之心。

        也许若他早些告诉小绾当年的真相，事情便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

        可是，一切都晚了。

        “不必了，让她恨着我也好，这样她对自己的埋怨就会少些。”

        他的声音依旧是淡雅无比，微风拂过，脸上白色的绸带亦随风轻扬。

        “你不恨我们吗？”

        “我爹说过，事在人为，命乃天定，有因有果，不必强求，可惜我与她，谁都无法接受沾染了亲人鲜血的对方。”

        即便失去了双眼，依旧无损他如玉的气质。

        此刻顾城淡淡的笑着，与此同时一阵淡雅的清香吸入鼻端。

        是梨花又开了么？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梨花开放的时候，有一个女子傻乎乎的为她捧来一大把，然后开心的对他道——三千梨花瓣不及你一袭月牙白。

        然后，他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感觉心里什么地方，被融化了一样。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也看不到那样的声音那样的笑容了。

        “替我看她，坚强起来。”

        他轻轻说了一句，随后转过身。

        但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眼前还仿佛存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带着那惯有的笑容，却不知背后有几分苦涩。

        她曾经问过他有什么心愿，他想，也许现在才算是有了吧。

        愿一屋遮风避雨，得一人白首相依。一屋暖人，一人暖心，则此生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