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黑格尔

        施初莺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她不时望向这个教室里那一张张熟悉的稚嫩面孔，那些早被时间冲得模糊不清的面孔，如今却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她想细细瞅瞅这些面孔，但又担心看得入神之时，这些人心生疑惑。

        于是，她的目光没敢在他们身上滞留超过两秒，除了那些她觉得亲切的女生，比如方暖。正跟同桌和前桌说说笑笑的方暖没有注意到施初莺在盯着她看。施初莺心里掠过微微的失落感——她内心是有期盼的，期盼着方暖能注意到她正在看她，而后对她投来亲和友善的致意的笑容。

        施初莺的目光又落到一旁的米彤身上，这个脸上缀着雀斑的女孩，是施初莺见到的第一个侧面极为动人的女孩，那微垂下去正盯着抽屉里的小说的眼睛，依偎在天生的长而翘的睫毛里。

        当年施初莺很喜欢随手在纸上画一个女孩的侧面、画很多漂亮的眼睛，可是多年后，她才意识到，她画的是米彤，米彤在她心里成了一种审美标准，她现实里见过的女孩，没有几个可以比米彤好看的，但在那个无法随手“咔擦”将人物随手定格进手机相册的年代里，只能靠自己的肉眼去将他们保存进记忆。

        当施初莺意识到这些，她遗憾，遗憾当年的自己没有精湛的画技，那样或许能保留更多和米彤有关的记忆。

        最后，施初莺的目光定到了讲台上的那位女老师身上——准确的说，她感知到好像这位老师在看她。

        待这位老师出现在她视野里，她发现她确实在盯着她看，并且嘴唇微动了下，但很快抿紧了，并对施初莺投来一个微笑。

        施初莺马上低了头假装看起书，心里却有些慌乱：她为什么盯着我看？该不会是因为上节课的事？还是我多想了？

        下课铃响的瞬间，教室里果不其然又像炸开的锅，抑制住的情绪都在那瞬间爆发了一样，学生们开始陆续往门外去。

        施初莺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再次感到一道目光朝她而来，她抬头望见那位老师正走出教室。

        是我的幻觉？

        施初莺心里又疑惑。

        施初莺到家的时候才下午四点。

        这些天在这个世界，她内心的寂寥被驱散掉不少，多是在学校的时候。突然今天就少了近一个小时的学校时间，她心里的寂寥仿佛也被放大了近一倍。

        提醒自己顺其自然，她也确实能够顺其自然，不少时候能够顺其自然地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真情实感地投入到眼前的世界里去。

        可是，常在突然清醒的瞬间，脚底踩空了一般，心猛地被拽下一段距离后又反弹回原来的地方。

        像是正做着一场梦，猛地脚下一滑，就醒了。

        然而，这是场梦吗？

        但，即使在那个现实的世界里，自己又何尝不是时刻如梦一样地活着？

        某个晚上，刚经历了一场加班的她，走在灯火通明的回家路上，当她伴着绿灯踏入斑马线，沿路停下等着行人过马路的车辆的车灯将路面照得发亮，她望着那些车灯的灯光，忽然之间就发现，这个世界异常陌生，耳边所有的声响都和眼前景揉成模糊不清的光点……

        她坚持着，才走完那段斑马路，到了路的另一边，她回头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里。

        施初莺轻轻叹了口气——不管哪个世界，越是在意它的真实性，就越容易看到它虚幻的地方吧。

        因为感知到虚幻，生在原来那个世界的时候，施初莺心里有时会冒出负面的念头，想着要是自己做了某件事，可能会怎样。

        他们刚上大一没多久，学校里就有个大四的学生跳楼自尽了。当时施初莺和其他同学一样，认为这个学生太自私，对不起那些爱他的人，特别是他们的父母。

        几年后，施初莺除了想到那些，又多了新的想法，她认为那个想法是新奇的，让她跃跃欲试。

        但她克制住了，她明白，她的这个新想法要是说出去，其他人一定认为她疯了，她身上那个跟其他人一个观念的她清醒着的时候，那个她在瑟瑟发抖，她也说：你可能精神失常了。

        那个和其他人一个观念的她常在提醒着她，那些想法是很危险和不正常的，必须摈弃。

        起先，那个她在她体内是比较有说话权的，她也乖乖听那个她的话。后来，可能是另一个她开始反抗了，她便渐渐听不清那个她的声音了。

        那天，她终于选择了去某个地方，一个靠着模糊的标准判断一个人的地方，她见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

        白色衣服的男人？

        她竟想不起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也想不起来是怎样的。

        那是真实发生的吗？我怎么之前一点都没这段记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还是说，只是既视感？

        她努力回想他的模样和声音。

        突然针扎地刺痛感再次闪过大脑，这次的痛感比之前都猛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