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粉色樱花被钉在十字架上，意识里翻滚着旖旎和死气的交响。

        “Lily乖乖，要留着长长的头发，如果再绑上粉色的发带就最好看了···”

        长发及腰，粉色发带，好看——

        “阿城听话！把头发剪掉，换上少爷的衣服，快点！”

        不要剪我的头发，不想穿少爷的衣服——

        胸口像是颓然被巨石碾压住一般，血肉模糊的窒息感。

        凌晨的夜幕下，音庭北城区一处阴冷潮湿的废弃建筑物内，田双城猛地睁开双眼，余悸未定地大口喘息着，如同刚刚从水溺成灾的牢笼中挣脱开来，后背是水洗一般的冷汗叠涌，黏腻，湿凉。

        浅淡温热的呼吸打在胸前单薄的衣料上，毛茸茸的触感透过夏衣，刺得她心头一阵烦闷。一低头便看到蜷缩成婴儿状的田柾国，两只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犹如老石头一样死死地埋在她的怀里。

        田双城试探着推了推小孩的脑袋，结果不仅没能移开这让她闷热的源头，反而惹得对方更加顽固的依赖，柾国伸出一只小手开始胡乱摸上她的腰际，后来竟然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般，笨拙而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腰。

        臭果子——

        田双城面无表情地暗自翻了个白眼，烦躁地揉了揉脑袋，随后又自然而然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田柾国的大头，果然，腰间的压力倏而减轻了不少。

        几缕月光穿越墙上的破窗洞钻了进来，铺在床边那个腐朽破烂的老木头桌上，给上面几个皱巴巴、可怜兮兮的苹果，镀上了柔和的光晕。

        还是很丑。

        一见光，看起来好像更难吃了。

        怪不得一向乖巧的臭小孩敢耍小脾气不肯吃。

        伸手捏了捏田柾国没有多少肉的小脸蛋，她现在饿得慌，真想扑上去，对着臭小孩的脸直接啃一口。

        小没良心的，连我的面包都不放过。

        田双城难得腹诽道。

        面包，明明又冷又硬一点都不好吃。

        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丑苹果，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傻子就是傻子，过期的面包还吃的那么开心。

        真羡慕啊——

        与音庭北城的冷清败落相反，此时遥远的维希诺灯火璀璨，流华如浮尘，却也让某些人心生厌烦。

        金泰亨坐在花园假山下的阴影里，他真心讨厌那群奉承的嘴脸。

        对着哥哥的“五体投地”的奉承。

        同样的嘴脸，也会隐隐透露出对自己的同情，或者讥讽。

        明天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Jin.Brujah的成人礼。

        却不会记得，那也是他十二岁的生日。

        十二岁了，距离十岁生日那天，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自己身为延嗣的能力，至今还未能显现出任何迹象。

        金泰亨知道，每个血族成员也都知道，身为一名血族延嗣，十岁之前一般都能显现出自身作为血脉延嗣而拥有的特殊能力，能力觉醒的时间有早有晚，自己的哥哥是以人类幼童的身体承受“血之噬”仪式，在理论上，哥哥的血统根本不可能比当时还是新生婴儿的自己更占据优势——

        然而现实却是，承噬第二天的金硕珍，轻而易举地召唤出了让血族胆战心惊的金属银，他的能力也就初露端倪了。

        五大元素之首，金。

        传统的五大元素金、木、水、火、土，在血族能力系统中虽然古老却几乎都是王者的象征。经历过多年前那场涅槃之战的血族都知道，那位差点颠覆整个密党血族的勒森魃纯血亲王，一个提及姓名至今都让密党血族胆寒的可怕存在，就是一位火元素能力者。涅槃之战的得名，也是因为他的能力具象是一只涅槃重生的绚烂火凤凰。

        所以在血族眼里，除了本能的对纯血种血统传承的敬畏，还有就是对那些拥有特殊能力的高阶血脉延嗣的臣服。掌握着五大元素之首能力的布鲁赫亲王血脉延嗣，说金硕珍是天之骄子，也毫不夸张。

        当然，只要拥有一种延嗣能力，哪怕不是那稀有的五大元素，金泰亨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举步维艰，做什么都会被拿来作为谈资和亲生哥哥对比。

        亲生兄弟，无论是他们是人类，还是血族。

        哥哥平时不苟言笑，少年老成，更显得自己偶尔的活泼，幼稚可笑。

        废物吧。

        玷污了布鲁赫亲王高贵的血统。

        他们应该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吧，却因为畏惧哥哥的存在，放肆的言语，不是通过那罪恶之口说出来，却全部，隐秘地从那一双一双，臣服却又精明的眼眸中流露出来。

        没有明天。

        对于金泰亨来说，每一天都只是机械的重复。

        重复自己伪装出来的冷漠和不在意。

        也重复着自己是个废物的现实。

        昨夜又下雨了。

        音庭的北城区一遇到黄梅雨天，就像是从里到外都要腐烂透了一样，处处弥漫着颓然的腥气。街角堆着苍蝇环绕的垃圾，河上漂着花花绿绿恶心至极的不明物体，整个北城都在叫嚣着它的不堪它的肮脏。

        田双城一声不吭地走在街道上，路边躺着的流浪汉偶尔会对她吹一点龌龊的小调，但在看到那张冷漠得有点僵硬的苍白面孔之后，总是由心底升腾出一股寒意。转而骂骂咧咧，像是要掩饰自己先前的莽撞。

        很奇怪吧？

        只是一个发育不良的少女而已。

        除了那乱糟糟的短发和过分苍白的面孔，她普通的有点太过。

        只是可惜了那一双古井般深不见底的眼眸。

        唯一原本可以出彩的眼眸，配上那一副死人面孔，只会让人害怕，让人厌恶。

        没有田柾国在身边，她就一直这副鬼样子示人。

        也不完全是因为田柾国，谁让那个白痴，从来不害怕她，总是乖巧的粘着自己。

        所以才是白痴。

        为了让他不会变得更白痴，田双城只能耐着性子应付他。

        一阵风起，一张破破烂烂的报纸皱揉着翻滚几圈，刮上了田双城的脸，她皱起眉头，随手把破报纸从脸上扯开，正准备扔掉，夸张的字迹像是一桶刺鼻却惹人眩晕的彩色油漆，将她黑白许久的内心泼的狼藉一片。

        “音庭之花将与闵氏继承人订婚，迪斯拜伦古城即将迎来第一位来自城外的新娘。”

        音庭之花，那个男人的女儿。

        千娇百媚，捧在手心。

        云端的小公主。

        田双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田柾国因为饥饿而显得大而无辜的黑眸，心脏像是被一把生冷的刀子狠狠剐过，将掩埋在内心深处的丑陋过往挖了出来，扔在空气里，发出阵阵恶臭。

        “姐姐，果果···果果不想吃苹果了。果果可以吃姐姐的面包么······”

        造成一切的那个该死的男人，他怎么还不去死。

        “莉莉啊，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你让妈妈走吧——”

        他为什么还活的那么高高在上。

        “对不起——对不起啊——莉莉，原谅妈妈，和妈妈一起死吧——”

        他的女儿为什么可以众星捧月一般活在南城。

        “啧啧，一个婊子而已，随便扔哪个乱葬岗不就好了，哪来那么多麻烦，也不嫌脏。”

        那些渣滓，他们都该死！

        黑白细碎的纸屑飘落在灰扑扑的街道上，就像是一场走失的落花。

        同样的死寂，也同样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