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文熙一路坐公交车往城西去，按惯例每个周末她都会回姑姑家。

        刚下了车没走几步，突然去路被人拦住了，文熙抬头一看，愣了愣：“妈，你过来了。”

        暮色霞光里，身材微微发福的林雪玲甩了甩烫得像方便面一样的头发，笑眯眯地説：“嗯，过来找你。”

        “你来我找有什么事？”

        林雪玲的笑中带上了一丝谄媚：“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吗？”

        文熙不置可否。根据一直以来的经验，林雪玲没事还真是不会来找她，找她就必定有事。她看着眼前这张酷似自己的脸，心里暗想别人都説她长相随母，脾性随父，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林雪玲看她安安静静的也不搭腔，更没有一丝热情，脸上堆起的笑便也淡了一些：“是这样，小刚过几天就要来A市读书了，我带他过来看看你。”说完从身后拉过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这个叫小刚的少年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一个小痞子，一头染得金黄的短发，嘴里叼着一根烟，上身一件黑色T恤上印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下面穿一条满是破洞的牛仔裤。他眼神高傲，带着这个年纪的叛逆和自以为是，仿佛是对整个世界的藐视。

        文熙问：“高中不是半个月前就开学了吗？”

        “他中考考砸了，我和你郑叔废了好大力气才托人在这里找了一所高中让他读。”

        文熙不语。

        林雪玲看她还是一贯冷冷淡淡的死样，心头火起，却也只能压着火气説：“文熙啊，我就直说了吧，你郑叔腿脚不灵便，挣的钱都不够吃的，托人给小刚找学校交的赞助费已经找你舅舅借了一大笔钱，到现在他的学费还没有着落，你看……”

        文熙低头摸了摸熊猫脖子上那圈柔滑的皮毛，不知道该説什么好，她为自己刚才乍一见到她时心里浮起的那丝期待感到可笑，她竟然还期待这个母亲是真的来看看她的。

        “听说你刚领了八千块奖学金，你看是不是拿出来让小刚先把学费交了？”

        连她拿了奖学金都知道，看来是有备而来。

        “我的奖学金拿来交了我的学费和住宿费，已经花完了。”

        林雪玲一听就瞪圆了眼睛，上前一步瞪着她説：“你可别撒谎骗我！即使奖学金花了，你暑假里不是打了几份工吗？难道就没有剩下一些？你吃住都是那个女人的，哪里花得了那么多钱？”

        文熙知道她嘴里的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姑姑文爱婷。

        真可笑，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吃住都是小姑的，她这个母亲又是干什么的？

        文熙突然觉得很疲惫，根本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我打工的钱还剩下两千块，我会打到你卡里。”

        林雪玲一听只有两千块，眉毛一竖想发飙，想了想又忍下了，拍了拍她的肩説：“文熙啊，妈也知道你辛苦，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为了小刚读书方便，我们也搬到了A市桂容区，有空你也多来走动走动，不要生疏了感情。”

        文熙苦笑了一下，她説的是走动。既然搬到A市来，对于自己这个亲生女儿不是应该説让自己搬回去住吗？又不是亲戚，走什么动！

        林雪玲临走前説：“你和小刚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本应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以后他在这里读书，你这个姐姐多帮衬着一点。”

        文熙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丝笑，无奈难度太大，她只好放弃。

        林雪玲达到了来这里的目的，也不计较她的冷淡，对着她挥了挥手説：“我先走了，你记得尽快把钱转到我的卡上来。”

        回到家里，正坐在餐桌边剥豆角的文爱婷抬头看她一眼：“回来了？”

        文熙点头。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套普通的复式四居室，但内里装修却并不像外表那样低调。进口微晶石地板砖，全套黄花梨木质家具，电视墙右面的墙上挂着一只直径约一米的活体玳瑁制成的标本工艺品。

        文熙的姑丈原本是小县城里的县长秘书，这些年仕途走得极为顺利，一路升到现在的副市长。而她的姑姑文爱婷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事业也发展得风生水起。文熙亲眼看着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房子换了又换。因着姑丈的职业敏感性，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买姑姑喜欢的别墅，而是在这个虽然也很豪华却比沧海明珠小区稍微逊色的嘉唐小区买了这套复式房子。

        一直低头剥豆角的文爱婷其实一直在打量文熙，看她一如既往地寡言，她忍不住开口问：“她过来找你了？”

        文熙微怔，知道她刚才肯定在窗户边看到了，也不隐瞒；“嗯，她来过了。”

        文爱婷脸色一沉，气得将豆角一扔：“她竟然还有脸来？都説要恩断义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过了这么几年突然又来找你是个什么意思？”

        文熙默然不语。林雪玲不是今天才来找她，原本已经断了来往十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她的。从她考上大学那年，她就断断续续来找过几次，每次都是要钱。

        文爱婷一看文熙的表情就更火了，怒声问：“她早就来找过你了？”

        文熙知道瞒不住她，点了点头。

        “大哥真真是瞎了眼，娶了这么个女人，简直祸害三代！”文爱婷气得胸口起伏，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説了什么，她急忙説：“文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心肠软，不知道她又会怎么拿捏你。”

        “姑姑，我都明白的，没有关系。”文熙笑了笑。

        文爱婷看着她若无其事的脸欲言又止，想説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説。

        文熙回到自己房间，鞋子也不脱就躺在床上，她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想起林雪玲説的相亲相爱，她的眼里浮起一丝讽刺。

        六岁那年回外婆家，她与弟弟去河边玩水，弟弟不幸溺水身亡，林雪玲疯了一样地拿小儿臂般粗的扁担死命揍她，甚至掐着她的脖子满含恨意地哭骂道：“为什么死的是我儿子？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克死了你弟弟，该死的是你！你怎么不去死？”

        要不是当时父亲闻声赶回来拦住，只怕她会被这个母亲活活打死。

        林雪玲当时那副恨不得杀了她的凄厉模样，她直到现在也忘不了。

        可是听姑姑那么説她的不是，她为什么还觉得心头闷闷的不舒服？这样的母亲，她还期待什么？

        手机突然滴滴地响起，文熙一看，是江路白发过来的微信信息：在做什么？

        文熙怔了怔，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回复过去：没做什么。

        手机那头的江路白失笑，很典型的文熙式回答，他毫不犹豫地找到她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铃响了足足三十秒才接通，看来对方在接通电话之前心理活动很丰富，应该是在挣扎到底要不要接他的电话。

        江路白先问：“文熙，你上次带兔子去哪里看的医生？它又生病了。”

        “怎么会这样？”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文熙详细地将上次那个医生的诊所地址跟他说了一遍，又仔细询问了一番熊猫的情况。

        “我带熊猫刚好到嘉唐小区附近了，你有没有空？顺便下来带我去一趟那个诊所。”

        文熙想了想，答应了。

        她穿好鞋子，朝厨房里喊了一声：“姑姑，我有事先出去一会。”

        文爱婷追出来问：“等会儿记得回来吃饭。”

        文熙应了一声好。

        下楼后，她看到江路白的车已经开进了小区，就停在楼下的通道处。

        她拉开车门上了车，看到熊猫正一脸萎靡地蹲在座位上，不由得心疼地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呢？”

        “不知道，也许它是太想念你了。”

        文熙：“……”

        因着熊猫的不舒服，她原本被林雪玲闹出的一肚子闷气竟然渐渐忘记了。

        到了宠物诊所，医生仔细给熊猫做了检查，说：“有点拉肚子，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给它开一些药，记得按时给它吃。”

        两人领了药，江路白去缴费，文熙抱着熊猫站在诊所门口等他。

        他走出时看到熊猫正乖巧地窝在她怀里，那副眯缝着小眼睛貌似很享受的样子让他突然觉得有点碍眼。

        上了车，他看着她说：“今天谢谢你了，我请你吃饭吧。”

        文熙摇头：“举手之劳而已，我答应了姑姑要回家吃饭的。”

        “这样啊，”江路白点点头，“这几天我有点忙，能不能帮我继续照顾熊猫几天？”

        文熙看了看他，有点犹豫。好不容易两人之间再无瓜葛，她已经对熊猫舍不得了，如果她再将他的宠物带过来，势必又有牵扯。

        江路白看出她的犹豫，说：“要不熊猫送给你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心思和时间去打理它。”

        文熙不满：“没时间没心思那你干嘛买它回来？”

        她曾经养过一只小狗，养了没多久就被人偷了，那时她哭得很伤心，后来在街上只要见到流浪狗就会觉得心里难受，不明白那些抛弃自己宠物的人是怎么想的，要么不要养，要么就负责到底。

        江路白耸耸肩：“不是我买的，是我妈送给我的。”

        他一开始对于自己母亲这种以宠物来套近乎的做法是嗤之以鼻的，可她看到熊猫那一刹那时眼睛一亮，让他觉得自己母亲或许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