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路白的车子缓缓驶入锦绣花园。

        江芷兰听到门房的通报，惊喜地跑到客厅大门边等待。看到江路白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裤和白色衬衫出现在小径那一头，好似一株白杨树一样挺拔隽逸。她心下欢喜，迎上前去喊道：“小白，你回来了。”

        江路白皱眉：“妈，能别这么叫我吗？我有名字。”

        江芷兰上前来挽住他的臂弯，保养得圆润精致的指尖炫耀一般地在他眼前晃，笑着问：“不叫小白，那叫小三儿？”

        江路白默了一下，果断地说：“那你还是叫小白吧。”

        也不知道他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老妈，三兄弟的小名竟然就按顺序排，老大、小二、小三儿，亏得他二哥还有脸来取笑他，也不见得比他的好多少。

        后来他入学读书了，他妈开家长会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家小三儿……”，从此他被人取笑得体无完肤，他甚至以罢课抗议，她才终于改口叫他“小白”，他不得已只能接受。小白跟小三儿相比，蠢萌好过品德低。

        他真怀疑自己外婆生老妈时没有给她生艺术细胞这条筋，怎么取的名字都这么土气冲天，真是枉费他生得这么好相貌。

        得逞的江芷兰心情很好，扬声唤小保姆泡茶，又赶紧给出门去老友家下棋的丈夫冯远程打电话让他今晚回家吃晚饭。

        小保姆程敏泡好茶端过来，江路白端起茶杯闻了一口，眉头舒展：“都匀毛尖？口感清冽甘醇，是那块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宝贝茶饼？这么好东西老爸舍得让你拿出来啊！”

        “啊？”江芷兰愣了愣，“不知道啊，你爸最近买了很多茶饼，我看就这块包装最旧最不上档次，就拿来煮茶叶蛋了，还剩下一点儿，程敏可能忘记扔了又拿来泡茶。”

        江路白：“……”

        他让程敏把茶饼包装拿过来看看，程敏从垃圾桶里翻了半天才找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心里就万分同情自己的老爸。

        这茶饼他兄弟几个小时候想要摸一摸老爸都不让，一会儿老爸回来，估计心肝肺都会一起疼痛如绞。

        一个爱茶如痴的人遇上这么一个不懂茶不爱喝茶的老婆，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悲伤？

        喝过茶，母子两人随意地聊天。大多是江芷兰在讲，他在听。

        过了一会儿，江路白习惯性地地伸手去掏口袋拿烟，却摸了个空。

        他的手顿了一下，又去拿了一把茶几上的花生米，慢条斯理地剥了壳吃起来。

        “听小二说你在戒烟？”

        “嗯。”

        江芷兰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知道他有十几年的烟龄，那年他才十四岁就念完了高中，被国内顶尖大学破格录取，顶着神童的光环入学，当时报纸铺天盖地地报道了他的事迹。

        有人捧就有人踩，媒体的声音一片倒，说当父母的急功近利让孩子年纪小小就进大学，说他即使脑子好使，说不定也是高分低能的应试工具。说现在大学太功利，录取人才时只看智商，不看品德。

        他们夫妻尽力保护着他，让他老老实实跟同龄人一样按部就班考大学。可他不愿意，坚持要去读大学。

        大学读了一个月，他就退学了，转而到美国攻读金融经济学。

        假期时他回家，她偶然发现他学会了抽烟，而且烟瘾还挺大，一天抽两包是常事。她知道他稚嫩的肩膀必定承受着很多压力，他做得好别人觉得理所当然，他做得不好别人会加倍地诋毁他。

        她甚至不忍去苛责他。

        如今他说戒烟就戒烟，想必是为了文熙，文爱婷说过她有轻微的支气管炎，闻不得烟味。

        江芷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之前，你让我去找文爱婷牵线搭桥约出文熙，其实我心里是不太乐意的。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你们当时也没见过几次面，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惦记上她了，谁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现在长成什么样。但这毕竟是你的心愿，我担心也是你的执念。如果是你的执念，让你见一见，也好让你放下。现在，你能不能告诉妈妈，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路白认真地剥着花生，头也没抬：“我是认真的。”

        文熙也说过，他对她可能只是对过去的执念，可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江芷兰暗自心惊，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几时对文熙暗生了情愫，这感情来得当真是莫名其妙，人家当时才四岁呐！

        江路白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他不想多谈。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惘然的是她，漫不经心的也是她，他一直都没变。

        冯远程回来时哼着小曲，是那首他最喜欢的《西沙，我可爱的家乡》，看样子心情很好，应该是下棋赢了。

        看到江路白时，冯远程怔了怔，难怪自己老婆打电话三催四请要他一定要回来吃晚饭，原来是她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这么多年来，这小子一直占据着他老婆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是刮了什么风？你小子知道要回家了。”

        “闲着，就回来看看你们。”

        冯远程哼了一声：“听老大说你已经买回流花城那块地要重建？”

        “嗯。”

        冯远程的眉头蹙起来：“流花城市政规划方案近期要公布出来，那块地要打历史文化底蕴的招牌，重新规划开发成古镇。当年我们举家搬迁到这里，我们家宗族都已经没有人在那里生活，也懒得回去打理，你横插一脚做什么？”

        “我高兴。”

        冯远程：“……”还真是这混球典型的回答，从前就没少听他这么说，可听过这么多次，他还是觉得很不爽。

        江芷兰也有点疑惑，那祖屋虽说被算命佬批为风水好，她住得也极为舒心，但当时整个宗族举家南迁，早就将那里卖了。这个儿子又是抽的哪门子疯非得把它买回来重建？

        江路白却不愿意多谈，冯远程只得说：“你大伯和你哥坐到这个位子上，我们家走到这个高度，多少人在盯着呢，你可别惹事。”

        “城市规划是市政规划局的事，跟大哥没关系，而且流花城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没有关联。至于我们家，树大招风也不是第一天了，我愿意花钱买地，卖主愿意卖，碍不着谁。”

        冯远程被噎得直瞪眼。这小子白长了年纪，却还像从前一样，对老子寸步不让，完全不懂什么叫长辈什么叫尊卑。

        他还想说什么，江路白迅速端起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说：“老爸，喝茶。”

        冯远程刚端起来喝了一口，脸色倏然变了，他抖着手指指着茶杯，不敢相信地问：“我的都匀毛尖？”

        江芷兰嘿嘿笑了两声，起身说：“我突然想起要去花圃松土，你们聊你们聊。”说完转身就往外面跑。

        江路白继续补刀：“老妈心疼你，把这块茶饼拿来煮了茶叶蛋给你补身体。”

        冯远程两眼发昏，摇摇欲坠，然后怒发冲冠追着江芷兰出去了。

        成功把他们两个都弄走，得了清静的江路白悠悠然端起茶杯，继续品茶。

        A大。

        当文熙第三次在黄昏时遇到郭御文在公寓楼下捧着花等云潇，看着郭御文别过头去假装不相识的冷漠，看着云潇嘴角的冷笑和眼神里的嘲弄，感觉到周围那些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她还是觉得有点无力招架。

        美美仗义地说要不跟她出去外面合租，文熙知道她的经济也很紧张，这个建议好是好，但是可行性不强。

        她知道他们是在刺激她，可她没有义务给他们乐趣和给围观者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这么嘚瑟她实在无法理解，根本想不出自己哪里对不起他们。

        所幸已经是考试周，她全身心地投入了复习，早出晚归，倒也没有精力去想太多。

        很快，所有科目考完，热热闹闹的校园很快就变得冷清起来，只剩下一些坚强地做为生计挣扎的人。

        文熙与美美照样将暑假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每天忙碌而充实。

        报纸媒体上经常有些人批判现在的大学生目光短浅，贪恋做兼职的一点微薄收入，花费本该好好学习的大好青春去当廉价劳动力，这实在是有点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兼职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活下去的经济来源。

        同班同学里已经有大半考了驾照，而她和美美却没有钱去报考。班里没有考过英语四六级的学生，也有一些报了新东方英语，动辄上万元学费，而她和美美没有这么多钱，只能拼命地学习。班里家庭条件好的学生，会自费参加一些社会培训、夏令营活动，为自己将来求职的简历上增添一些筹码，而她和美美，每天奔波在生计中。

        她并不后悔上了大学后就自给自足，如果不是当初对自己狠下心来养活自己，如今以姑姑的状况，即使有能力承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一件尴尬的事。

        肚子都没填饱，哪里有人力财力去投资自己充实自己？

        这天晚上，她和美美刚回到寝室，突然有人在楼下大声喊：“赵美美，我喜欢你！”

        正在看书的文熙惊讶地跑到窗户边伸头去看，赫然看到两栋公寓楼之间的空地上一片点点火光连成线，黄澄澄的，一大片点燃着的蜡烛围成了一个心形，而许宜城站在心形蜡烛圈中间，一手捧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一手拿着一个扩音器在叫喊。

        文熙大力地敲门，正在厕所里蹲大号的美美隔着门板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自己看一下楼下”。

        美美站起来扒住窗户往楼下看，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