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睡得不沉，被这一声叫喊惊醒，几乎是立即弹跳起来循着声音往窗外一看，窗外光线本来就不明朗，此时被滚滚的浓烟笼罩，根本看不清什么，反而是鼻腔被呛入了几口烟，又痒又酸。

        耳边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奔跑声、开门关门声。

        她心里有些慌乱，急忙跑进浴室里扯了一条毛巾浸了水，然后跑到门边打开门，用湿毛巾捂着鼻子往楼下跑。

        楼上的住户像潮水一样扶老携幼汹涌而下，间或夹杂着哭声。楼道里弥漫着呛人的浓烟，空气里裹着一股焦糊味。

        文熙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不然还没被火伤害到之前就会被人践踏受伤。

        幸好她只是住在五楼，没一会儿就随着人群下到了一楼。

        她抬头去看，这才发现是她楼下的四楼着火，火借风势呼呼烧得热烈，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舌从窗户里蹿出，瞬间便卷上了窗帘燃烧起来，四楼的外墙已经被熏得乌黑，如果火势再高一些就会蹿到她刚才站着的那个窗口。

        人群里发出惊呼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喊声。

        文熙看着那猛烈的火势，心里有些后怕，如果今天她睡得沉了，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问过美美的问题。

        如果，今天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那她想要做些什么？想要与谁度过？

        火舌依然嚣张地时不时裹着热浪从窗口露出橘红色的身影，她一直看着，看得眼睛发酸，看得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旁边一个大爷低声安慰说：“姑娘别怕，消防员来了，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

        文熙抹了一把泪，看到消防车确实赶来了，有消防员从车里跳下来架起云梯喷水，还有消防员上楼去破门而入解救受困人员。

        一直闹腾到凌晨四点，这一次火灾才终于被扑灭，虽然三楼四楼财产损失惨重，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文熙抱着被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坐到天亮。

        除夕夜，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传来，到处都是一片红彤彤的喜庆。

        文熙从下午就开始窝在小小的厨房里洗切焖煮，只有不停地忙碌，她才能让自己不去面对自己要一个人过年的现实。

        这个孤零零的年，让她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过去十二年，姑姑给予她的不止是教养抚育，还有一个家。

        她心里其实一直对于那个家是抱着一种观望的姿态的，总认为那是高晓晓的家，可是现在她才明白，那真的是一个家，一个至少能让她在万家团圆时不会孤单寂寞的家。

        终于，最后一道菜炒好了，她将菜在餐桌上错落有序地摆放好，关了灯，点上从精品店淘来的银色烛台。

        熊猫乖巧地蹲在她为它准备的软凳上，两只前爪匍匐着对着餐桌上的那碟花椰菜做出跃跃欲试的动作。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一跃而起，飞奔到房间里的书桌边，拿起手机一看，是美美。

        她也说不清那一刹那，心底那股失望是什么心理在作怪。

        美美问她是不是一个人过年，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甚是遗憾了一番，又巴拉巴拉胡扯了一通才挂下电话。

        文熙回到餐桌前，给熊猫的餐盘里夹了一些它爱吃的花椰菜和胡萝卜，自己也慢慢吃了起来。

        手机不停地响，她每一次都带着一点雀跃跑去看，都是一些祝福短信。

        她不敢去想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只是那种不停地期望又失望的感觉，实在太过折磨人，她便将手机关了机。

        打开电视，春晚正在热热闹闹地播放着，文熙边吃饭边看。一人一兔，未免有些太过寂寥，唯有电视里这些热闹喧哗，才能让她感觉她并不是一个人。

        时针指向夜里九点，桌上的最后一道菜也终于冷透，只留下蜡烛沉默地滴着泪。

        她看着那绯红色的透亮的烛泪，突然无比鄙夷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某一本书说过，一个谈过恋爱的人，即使失恋了也会很快就开始另一段恋爱，无论她心里爱不爱新的恋人。只是因为她已经尝试过有人陪的美妙滋味，所以无法再抵御一个人的寂寞。

        那时她对这种论调嗤之以鼻，现在却不得不认同。原来，她也如此可耻地害怕寂寞，想要有人陪。

        她起身准备收拾碗筷，门铃却突然响了。

        她的手一顿，疑心是自己的幻觉，突然有点不敢去开门。

        “文熙，开门。”

        门外突然传来清晰的声音，是江路白。

        她放下碗筷，跑到门边打开门，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一刻她的心情是欢欣的。

        江路白穿着大衣，裹着围巾站在她面前，肩头上还残留着没有化掉的雪花。

        她看着高大挺拔的他杵在她家门口，眼神清湛地看着她。她突然就感觉心里像是打翻了很多个调味罐，五味杂陈。

        “怎么关机了？还有饭吃吗？饿死我了。”

        “有的有的。”她庆幸自己下午做了很多菜，很用心做的菜。

        她快手快脚地收拾了自己的碗碟，再跑去厨房将饭菜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遍。

        江路白看着那跳跃着火光的烛台，笑着说：“烛光晚餐啊，幸好我赶上了。”

        文熙看着他脱了大衣，随意扔在沙发上，又去洗手间洗了手，这才回到餐桌前坐下，动作自然流畅得仿佛他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她的脸有点红，低声问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

        其实她是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这样的日子，一般人都是要陪着家人吃团圆饭的。

        “我们全家昨天回流花城拜山祭祖，我下午坐飞机过来，原本还想赶过来陪你吃年夜饭的，因为下雪飞机误点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文熙突然觉得心里又酸又甜，流花城到A市坐飞机都得五个小时，他只字不提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只是说，我来晚了。

        来晚了，可他终究是来了。

        她给他夹菜，说：“这是我刚学的一道菜，奶油老虎虾，你试试。”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夹起那个鲜红的虾咬了一口，一股奶油的醇香瞬间盈满了口腔，细细品味之下，还有一股蛋黄的味道。

        他惊讶她的厨艺竟然如此精湛，笑着说：“很好吃，口感层次非常丰富。你是怎么做的？”

        一直在看着他的反应的文熙，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高兴向他仔细介绍了这道菜的做法。

        她说完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一只求表扬的阿汪。

        他忍不住就轻轻掐了掐她透着粉色的脸颊。触手柔滑，他恋恋不舍地又捏了捏才收回手。

        然后，她脸上的粉色就变成了深红色。

        他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很想拖过她就吻上那抹深红，只是他知道如果他这么做，说不定她又要恼羞成怒让他滚蛋。好不容易才让她放下心防，大过年的他可不想再惹恼她。

        吃过饭，她不让他动，主动收了碗筷去洗。

        他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她洗完碗后又将碗筷杯碟放进消毒机里消毒，然后将厨房里的卫生仔细搞了一遍，油烟机和流理台被她擦得亮晶晶的，光可鉴人。

        她很细致，慢工出细活，因为她不想那么快出去，不想那么快就跟他告别，然后一个人面对这个鞭炮声声的热闹之夜。

        终于，厨房里已经找不出一点活儿能干了，拖到不能再拖，她只好脱掉围裙走出了厨房，脚步却在看到他在沙发上睡着了时顿住了。

        他闭着眼，头靠着沙发坐着，有几缕短短的头发垂在沙发上，眉宇间微微蹙着。两腿并拢，两手交叠在腿上，看起来很乖。

        他的呼吸有点沉，可想而知他有多累。

        文熙呆呆地看着他，可以想象得到当他睁开眼睛时总是喜欢换上那副戏谑的表情，总是会恶劣地惹她生气。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仔细地打量着他，而他一无所觉。

        她抬起手指，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伸出手去，轻轻地环在他的腰上。

        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江路白醒过来时，看到文熙正襟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正手握着遥控器看电视。

        他有点迷惑，这种综艺节目也值得这么认真地看？

        看着窗外的夜色，他又懊恼起来，一路上紧赶慢赶还被两个哥哥翻来覆去地取笑揶揄才争取来这么一点两人独处的时间，而他却竟然睡过去了，简直暴殄天物。

        他起身去浴室里洗了一把脸，冷水泼到脸上，冷得他哆嗦了一下，人瞬间便清醒了。

        他走出来问：“要出去逛逛吗？中心广场那里有倒计时。”

        文熙点头。

        两人下了楼，中心广场离小区不过两条街道，文熙说走路过去，权当是锻炼。江路白没有异议，只要跟她在一起，开车还是走路都无所谓。

        大街上的积雪已经被铲车推开马路两旁，旁边树木的枝桠上还堆着白里透亮的雪，被路灯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一照，远远看去，好像裹上了一团团粉红的棉花。

        街上很热闹，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年轻人，很多小情侣甜蜜地牵着手翩然而过。

        文熙飞快地瞥了江路白一眼，心里庆幸这样的夜，有他作伴，才能免去一个人孤寂清冷。

        她特意落后了两步，看着他双手插在兜里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前面。他的身材颀长挺拔，穿着大衣显得分外精神，他不笑的时候又显得特别酷。她曾经做梦梦过他几次，每次都是他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雪地里的样子，直到醒来她依然回味。

        到了中心广场，那里已经挤满了欢乐的人。人们热烈地互相祝福，随着舞台上的音乐舞动。

        江路白回头看到文熙正呆呆地看着一个大妈手里拎着的一大堆能发亮的发箍，有很多卡通造型。

        他走过来问：“喜欢吗？喜欢就买一个。”

        文熙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多大了，这都是小孩子的玩意。”

        江路白心里突然就有点难受，他想到了她的过去，想到了也许她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些小孩子的欢乐。

        他伸手拿了一个恶魔造型的发箍，付了钱，然后不顾她的抗议将发箍戴到她的头上，还细心地将她被压住的刘海用手指梳理好。

        文熙抬头，看到他认真的眼神，突然就不敢再看下去。

        随着广场的广播响起，整个广场的人群开始异口同声地看着那副巨大的电视墙倒计时：“十、九、八、七……”

        当最后一个数字从人群中爆发出来时，烟花升上半空，又炸裂成无数璀璨的绚丽的流星，照亮了整个广场。

        文熙抬头去看，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唇上被一个温热的唇吻了一下。

        江路白一触即离，然后将遮住她眼睛的手掌移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文熙，新年快乐。”

        愿你年年如今天这般，平安喜乐。

        文熙在他黑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身影，那么小，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如果此刻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她想要与他在一起。

        没有郭御文，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