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玲的脚步倏然顿住了，抬手又想抽她耳光。

        文熙奋力挣开她，盯着她说：“十二年前，你为了五万块钱将我卖掉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是我妈了！”

        那年，姑姑找到她要带走她，这个对她不管不顾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又冒了出来，扬言说宁愿卖掉她也坚决不让姑姑带走她。

        姑姑花了五万块钱换得了她的自由，并与母亲书面约定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五万块钱，在那个时候已经算得上一笔巨款。为了这笔钱姑姑还跟朋友东拼西凑，为此还跟姑丈大吵一架，她便是无意间听到他们吵架时得知的。

        这几年来，她对这个母亲始终还抱着一丝幻想，所以纵容她的贪婪无度。

        可是，现在，这个母亲用一记耳光彻底将她的幻想打碎。她终于明白，在母亲的心目中，她和她的父亲，都比不过那个男人的一根手指头！

        林雪玲听到她的话，动作倏然顿住了。

        “现在不是你不认我，而是我不想认你！”她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角，强迫自己说出这些狠心的话。

        林雪玲瞪大眼睛，所有的强硬都化成了理亏，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文熙，妈妈不能没有他，我知道他做错了，我替他向你道歉，求你放过他！”

        文熙看着眼前这个不停地将头重重磕在地板上乞求的女人，这个生了她却没有善待她的女人，她突然很想哭，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狠心这么绝情？

        为什么她为了那个男人能下跪，却不能分给她一个关爱的眼神？

        可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不问，转身离去。

        林雪玲哀哀的哭声从身后响起，她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自己就会心软。

        从母亲为了那个企图欺辱她的男人在她面前下跪求饶时，就证明她在她心里毫无分量可言。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对所谓的母爱抱有幻想。

        母女情分，终究只是一场孽缘罢了！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文熙心头一跳，加快了步子跑起来，却还是被林雪玲追上了。

        林雪玲一把拽住她，眼里浮现着一丝疯狂，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是我生的女儿，你以为翅膀硬了就想要摆脱我，你做梦！”

        林雪玲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骂也骂了，求也求了，文熙竟然还拒绝她！

        她怎么能拒绝她？怎么敢拒绝她？

        她死死拽着文熙的手，心里燃烧着一股火。她是她的女儿，她凭什么不听她的话？

        两人撕扯的动作引来路过的人围观，林雪玲气愤地大声喊道：“这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非得为了钱去给一个老头儿当情人，我这当妈的管教她拉她回家她还不乐意了！”

        被人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叫骂，还被污蔑爱慕虚荣给人当情人，文熙又羞又窘，这才发现自己与林雪玲相比，相差了不止一个段数。

        围观的人看她们两人长得相像，又听林雪玲这么一说，不疑有他，都帮着劝说文熙跟林雪玲回家。

        就在这时，小区里一个人影飞奔出来，冲到林雪玲身旁抬手就狠狠拍了她的手臂一掌。

        林雪玲突然被袭，痛得手臂一麻，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

        文熙得了自由，赶紧往后缩了缩。

        “你没事吧？”

        文熙看着再一次救她出困境的小刚，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摇了摇头。

        林雪玲看到竟然是小刚来坏了她的好事，想到郑雄还被关在看守所里等待她帮他翻案，她气得眉毛倒竖，厉声对小刚喝道：“好你个小杂种，我待你不薄，你吃我的穿我的，关键时刻竟然给我扯后腿！”

        “杂种？”

        小刚似乎难以接受这个称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文熙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心里难受得紧，上前一步去攥住小刚的手，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放在心里。

        小刚被文熙那个安抚的眼神惊醒，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面前这个疯女人为了那个渣男，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

        在老家那一夜，他睡的房间离文熙的房间最远，就连他都听到了文熙的惊呼求救，他不相信就睡在文熙隔壁的林雪玲会听不到。

        也幸好那一天白天，他在文熙跪在灵堂前时无意间瞥见郑雄一脸垂涎地盯着她，目光阴冷而淫邪，所以他才多留了一个心眼。

        林雪玲没有出面，十有八九是默认了郑雄的兽行。

        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无论郑雄做出多么过份的行为，包括让她去敲诈亲生女儿，包括让她去骗出表妹家的孩子来绑架勒索钱财，包括绑着他的腿让他装残疾人去街上乞讨，包括逼他去偷东西抽他的血去卖，她嘴上反对抗议几句，只要郑雄一沉着脸吼她：“闭嘴！不然老子就跟你离婚!”

        她立马就怂了，然后对郑雄言听计从。

        这个女人，她活着的一切盼头就是那个渣男，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放在心里眼里。她就像一条被绳子拴住的狗，而绳子的另一条攥在郑雄的手中，他让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

        她连亲生女儿都能推进火坑，何况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骂一句杂种，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林雪玲暴怒，指着文熙喝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小刚将文熙护在身后：“有我在，你别想带她走。”

        这个女人已经毁了他，他不愿意再看到她把文熙也毁了。

        这几年来，每当他绝望愤懑时，只要想到文熙，他心里就会生出一丝希望。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姐姐，她跟他一样生于黑暗的沼泽，有着这么一个没有良知人性的母亲，可是却可以活得这样有尊严这样光明正大，他羡慕妒忌，却不恨。

        她是他心中的希望，她的存在告诉他，他或许将来也能如她一般生活在阳光下。

        他怎么能让别人毁了他的希望？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林雪玲呆住了。

        文熙也呆住了，这一刻，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心里热热的，眼眶也热热的。

        小刚走到林雪玲面前，突然往地上一跪，声音哽咽地说：“妈，求你放过姐姐吧！你收了人家的礼金，想要把她骗回去卖给那个又傻又疯的老男人，可他已经五十岁了啊，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姐姐？你这样是犯法的，你不要再逼姐姐，不然我只能报警了。”

        小刚砰砰地往地上磕头，眼里雷光闪烁：“求求你，放过姐姐吧。”

        林雪玲没有想到小刚竟然能闹这么一出，气得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

        她是不敢报警，胁迫当事人修改口供的罪名原本就够她受的，她怎么会傻到报警自己送上门去？

        围观的人看林雪玲哑口无言不敢报警，顿时哗然，都鄙夷地看着林雪玲。原来是这女人自己爱慕虚荣做出为钱卖女儿的丑事，却还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简直是把大家当傻子。

        一时奚落、讽刺、鄙夷铺天盖地地朝林雪玲砸来，甚至有激愤的小青年上前来推搡她。

        文熙目瞪口呆，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剧情反转。

        林雪玲到底讨不得便宜，灰溜溜地走了。

        小刚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蹙眉说：“她很爱那个男人，不会轻易撒手的，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文熙讷讷点头，说：“没想到你竟然会用这种方法打发了她。”

        这演技，不去拿奥斯卡影帝简直浪费了！

        小刚两手一摊：“没办法，近墨者黑，跟着她这几年，别的不会，哭衰卖惨的本事足够我行走江湖饿不死了。”

        文熙看着他额头上因为磕在地板上有些发青的印记，出声问：“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小刚摇摇头：“不必了，小事。”

        文熙愣了愣。

        想必他经历过的事，远远比今天的事更疯狂吧？这样的事，他又经历了多少次？

        文熙回到家中，看到江路白正在厨房里做饭，灯光洒落在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她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脸颊贴着他宽阔的脊背低声说：“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江路白的手一顿，很快就放下正在切菜的菜刀来握住她的手：“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出声：“可不可以把小刚也带走？”

        留小刚在这里，永远也摆脱不了母亲的禁锢和纠缠。

        江路白轻拍着她的手：“好，都听你的！”

        文熙紧紧地抱着他，闻着他清冽的气息，心终于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