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将一副柔滑的红色锦缎交到我的手上。沉甸甸的，缀着一朵盆口大的红花。

        我被塞进了一口红彤彤的骄子。鞭炮声再次响起，震耳发聩。

        我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但是来不及多想，骄子左右一颠，已经扶摇而起。晃晃悠悠的前进起来。

        我情急之下扯开盖头，一座窄窄的骄子，前后，左右，上下，只是满眼的红。

        我掀开轿帘的小布，看到一排排看热闹的人随着轿子的前进跟在依仗后头，我又掀开另一边，看到喜娘肥厚的身体晃动的背影。

        香玉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小姐，小姐”我又去掀开那边的布角，看见香玉碎步跑着撵了上来。

        想事刚刚从人群中费尽力气的挤过，她鬓角的发丝有几分乱了，小脸红彤彤的，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小姐，孙家少爷没有亲自来接，管家来的，我听他和喜娘说，那就不再去宗祠了，到了孙府拜牌位！”

        “什么？”我一下子呆住了，像是寒冬腊月里被一桶冰水从头到尾浇了一遍。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会亲自来接的么？不是说会先去宗祠祭拜的么？不是说那里最靠近码头，一切都安排好了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老天，你这是一定要把我嫁为孙家妇吗？

        我伍寒碧，今日今时，就这样被人抬着架着走向一个我从未谋面却已满怀恨意的男人身边去了吗？甚至，我不能有丝毫的反抗，甚至，我所要做的所谓的反抗，都不给我一点点机会了吗？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欲哭无泪。纠结，纠结。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挣扎，原来，都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小姐，怎么办呀？”

        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以怎么办？

        如果中途不能停下，那么，我就将一直一直被抬进孙家的门。

        可是，可是娶亲的依仗是不能停，骄子是不能落地的。就这样思量着，骄子一颠一颠地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愤然的揭开骄帘，家，已经远离了。

        小街的两旁还是那么多前来看热闹的人，依仗的后面，人也没有减少。香玉焦急的扶着骄子的窗口紧紧跟在我的旁边。脸色焦灼的就要拧下水来。

        前面隐隐约约的有小孩子跑过来，看到依仗又转身飞奔开去。

        紧接着，不远处的地方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难道，难道这么近？这么近就到了？丘山镇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这样怨恨过它的小。

        我愤恨而焦急地把骄帘摔下来，片刻，又撩上去。但是，心中脑中却是千头万绪，乱糟糟的一团，没有一点点的法子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深色的人影从后面快步挤了上来，沿着路边的人走到骄子旁边，挤了一下香玉，香玉娇小的身子被挤得贴在了轿子上，“哎呀”了一声。然后又快步的向前走去。

        我本来就又急又恼的。看到这样无礼之人的无力举动，更加的愤愤难平。想要开口叫住他，但是左右一思量，自己还在轿子上，怎么说也还是个新娘子，却这样掀了盖头红口白牙得伸出头来叫住一个行人吵架，也却不是这么回事了。于是回头看向香玉，问她怎么样。

        没想到，香玉却像是没有被他挤过一下一样，一边用手揉着被他挤到的肩膀，一边愣愣得看着他匆忙的身影，若有所思。

        我不耐烦的问，“怎么了？碰着哪儿没？”

        而香玉却好似没有回过神来一般，一脸迷惑的说：“那个人好是奇怪，他刚才挤着我对我说，千万不要让你家小姐拜堂！”

        千万不要让你家小姐拜堂！？

        这是什么话？

        我连忙追上他的匆忙的身影仔细瞧，那是一个陌生的身影，高大，矫捷，健步如飞。由于步伐太快，风咧咧得卷起他长衫或是风衣的下摆。一只手在口袋里，一只手扶着低低的帽檐。

        我确定他不是来看热闹的，我还确定，我不认识这个背影。

        他是谁？是孙家的人？不会，孙家的人没有理由警告我不要拜堂。是伍家的人？也不会，伍家的人也不会警告我不要拜堂，即便会，也应该是我熟识的人。

        但是这个身影，我的的确确不认识。

        一个恍惚间，来不及多想，那个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不知所踪。

        街边的人又都还是喜气洋洋悠悠哉哉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仿佛人群之中，从来就不曾有这样一个匆匆而过的身影出现。

        忽然之间，轿子一个转弯，我赫然就看到巷子的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那种叽叽喳喳闹哄哄的声音又一次涌现。心下倏得一下明了，这是要到了孙家的了。

        果然，还没有结束的鞭炮声又被另一阵更加震响的鞭炮声代替。我顾不了许多，连忙垂下轿帘，费力地，不甘得，将盖头揉成一团。心下一横，刷的一下重新将盖头蒙在了头上。

        命之既此，云之何为？我还能有什么抗争么？

        恍然间轿子已经停了下来，倏得向前一倾，门帘随机撑开，周遭的光线与喧闹声一起涌入耳边。

        喜娘捡起我身边的红绸，将其一端塞到我的手里，口中喊着：“新娘子下轿了。新郎来接新娘子了~”

        我被绸缎另一端一只不知名的手牵引着，缓缓地跨进门槛。没走一步，都像是愈加靠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艰难，但又不可转圜。明知走过去，是万劫不复，但是，一步又一步，我往矣。

        我不知道我脚底下都是些什么东西，软绵绵飘忽不定，亦或是红毯铺地，亦或是我自己没有了走下去的力气。我迈过去了什么东西，又迈过去了什么。

        砰砰擦擦的响器声中，喜娘的声音渐次响起：“新娘跨马鞍，吉祥又平安~”“新娘跨火盆，明年添子孙”漫长的红毯终于走完，“新娘进厅堂，富贵又吉祥~~”

        喜娘的声音拖了老长，但是我还是没有迈过去。手中的绸缎被轻轻得拉了一下，扥直了一些。容不得我再三的犹豫，最终我只能迈了进去。

        司仪洪钟一样的声音响起：“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我被人扭过身子，面向堂外。身子僵硬在那里，笔直的，没有动作。

        手中的红绸有被向上扯动的感觉。“一拜~~~”司仪的词并没有完全说出来，就被突如其来的两声“砰---砰-----”巨响所打断。

        所有的响器声，叫嚷声，嬉笑声，随之戛然而止。我依旧是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恍然间，手中的绸缎被重重的扥到了地下。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骚动和惊心的叫嚷声。一屋子的人开始从我身边向外涌，我被撞得几个趔趄。没有人来管我，我亦不知道该如何。

        慌乱间顾不了许多。我一把扯下来头上的红绸。

        顿时呆在当下。屋子里除了我已经空无一人。

        不，确切的讲，除了我，还有一个死人。那个站在我身边的，牵在红绸另一端的男人，那个即将和我拜了天地的男人，孙奎仁。此时，仰面倒地，双眼睁开到无法想象的程度，眼珠就像是要凸出来。眉心之间从一个指肚大小的红点汩汩流出鲜血，他的头下已经殷红一片，弥漫着腥腻的味道。

        他死了。

        刚才的巨响，是枪声。

        ①升眉：亦称开面、开脸、绞面、绞脸、择脸等。婚姻礼仪。是用绞合的双线绞去新娘脸上汗毛，剪齐额发和鬓角，修眉毛扮妆的仪式。女子一生只开一次面，作为嫁人的标志

        ②头面：首饰，头部装饰品。后专指女子结婚时所佩戴的头饰及金银首饰。上头面指戴上这些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