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笑,尤其是每次从人界归来,总是和他说当日的趣事,眼里亮晶晶的。但每次她提起地界的白无常,眸中便泛起柔光,面上似乎亦晕开一丝绯红。他看在眼里,却心下一沉。
“师兄,你为何总护着我?”她曾如此问过他。
他先是一怔,随后勾唇低笑,揉着她头发道:“师出同门,相亲相爱。”却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神色黯然。
好一个师出同门,相亲相爱。
他能借此靠近她,却也因此得不到她。
他十五岁那年,正月十五灯节至,鸿钧道人前来助她渡死劫。虽已历经数次,他还是紧张异常,守在房外,一宿未眠。待翌日清晨,他端药入房,替她把了脉,却见她眼角边有泪。
他低头凝望着她,伸手,轻拭去她的泪,触到她如玉的面颊,下意识缩手,半晌,眸中深潭泛起涟漪,却又缓慢伸出手去,以指骨轻抚上她的脸。
你可知我喜欢你。
他顿住,眉间微蹙,眸里一片伤痛之色,良久,他俯身,便欲吻上她柔软的唇。
然她却在此时睁了眼。
他停下,与她四目相对,望见她眼中的震惊与抗拒。
“师兄,你……”
钟馗定定望进她眼底,眸中尽是探究与不甘,片刻,却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缓缓直起身来,默然离去。
自那日之后,她不再爱笑了。
十七岁,那夜他独自在房中饮酒,却不点灯,房内漆黑一片,只余几缕广寒微光。他仰首,琼浆自酒坛淌入唇齿间,眉间一抹微醺醉意,恍惚中听得一双锦靴迈入房内,行至他身旁。
“别喝了。”凉薄的声音响起。
又一坛酒被他饮下,他将那空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搁,踉跄起身,紧紧拥她入怀。
“子惑……子惑……”他喃喃道。
她垂眸。“师兄,你醉了。”
“呵……”他痴痴低笑着,愈发搂紧她的腰,几步把她逼至墙角,将头埋在她颈窝间,张口便吻上她的脖颈。
方子惑眸中一冷,欲动左腕,却被他一掌压制。右手化掌为刃便朝他劈去,亦被他另一手猛力钳住。两臂合擒,由他一手按在她脑后,使她动弹不得,另一手摸至她腰间衣带,就欲解开。他的吻炽热滚烫,已然游移至她锁骨处。
“师兄。”她极力镇静,重重咬字,身上散发一阵霜雪之气,然而眼中逐渐模糊一片。
钟馗喘着气停下,将前额抵至她额上,径直望着她的眼,一手握拳猛然砸在她身后墙上。
“方子惑。”他开口,语气冷漠之极。“你怎能狠心至此。”
良久,他放开她,堪堪后退几步,转身执起一坛酒,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
那日城隍大战,漫天重明细雨飘落,一段段前世回忆涌入他脑内,他瞪大双眼,震惊之下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他仿佛行至望断崖边,望见那株与他朝夕相伴的白色铃兰,那愤恨自尽的官家小姐,那中元之日追随他的骨女,那神仙女子手中的桃木剑。他头痛欲裂,一步步踉跄前行,心脏就快要停止跳动,眼中尽是方子惑与骨女二人的幻影。
骨女……
“不……”他双手抱头,眉头紧蹙,眸光不住地扫来扫去,随后紧闭双眼,极尽痛苦。
为何前世这般……为何……
他要疯了。
……
那日他前往天庭天井,寻到缚霜天之时,已不知自己对方子惑究竟是何种情绪,却依旧在意她。
戊辰年正月廿一日,他借着酒意沉沉睡去。
戊辰年正月廿二日,他在一片空酒坛子之中掀起眼帘,幽幽转醒,若有所思。
昨夜,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女子,名为方子惑。
方子惑……是谁……
他忽而恍然。
那是与他师出同门的师妹。
他轻皱眉头,不明所以。为何这个人会出现在他恩怨痴缠的梦里。她不过,就是他的师妹罢了。
这梦,好生奇怪。
脑中点点微光汇聚,化作一个韶华女子。三千墨发,朦胧红纱,杏眼朱唇,一颦一笑尽显如水柔情。他抚上太阳穴处,闭眼沉思半晌。
抬步走在地界阴司地牢的廊道中,钟馗戴着假面,神色恍惚。直至角落某间牢房,他方后知后觉地停下。
牢房里,一身形消瘦的少女靠坐在墙边,身上衣衫尽是鞭笞破口,皮肤布满大大小小的惊心焦痕。她阖眼倚着墙,眉眼间凝着疲惫倦意,口中不知念着什么,似已入梦。
他望着她,一手缓缓摘下那梼杌之面,眸中一汪深潭如墨,仿佛一轮漩涡,将那少女身影卷入进去,再不放还。
良久,他唇边勾起一抹柔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