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国仁武元年，乍暖还寒的初春，延绵数千里的埋珠山上白雪皑皑。那是大越国的天然屏障，不仅阻止了觊觎者的脚步，也将来自大漠的风雪沙尘，阻隔在了山的那一边。

        早在成泰末年，明献太皇太后就以大越国新帝楚俊衡的名义，向大夏皇帝求婚。三个月前，为了迎接来自大夏的云旎公主，朝廷不顾天寒地冻，日夜赶工，加修了这一条沿着山脚绵延的官道，却忘了春日埋珠山的雪水消融，对官道的无情侵蚀。

        这不，半个月前看上去还宽阔平整的大道，此刻已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过处，更是坑坑洼洼，举步维艰。公主的銮驾行进在这样的路上，怎不令人心情郁闷？只是随嫁的宫人工匠们，自是不敢多有怨言，然送亲的侍卫们，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于是在眉头越皱越深之后，和亲使李倬便忍不住质问迎亲使龚浩春：“不知贵国皇帝是何意思，原先明明说好了，公主銮驾从端城入境的，为何临到端城，又突然改了主意，要我们沿着山脚多走五六天的路，去到康城入境？”

        龚浩春似乎早就料到李倬有此一问，含笑道：“贵使请不要见怪，敝国也是没有料到，都已是春天了，怎么还会有如此的大雪。想是上天也知道两国喜结秦晋之好，所以降下瑞雪祝贺。”

        李倬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知道大越国一向将雨雪视为上苍的恩赐，难得的祥瑞，所以倒也不好就此事认真挑剔，于是说道：“贵使没有听明白吗？在下问的是，公主銮驾说好了从端城入境，为何要如今要改道康城，多走上五六天的路呢？我等都是粗人，倒也罢了，只怕公主受不得这般苦楚。”

        龚浩春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天降瑞雪，所以从端城入境的官道被大雪所封。敝国皇帝也是一个月前才得知此事，原想除雪清道，岂料端城官道两边都是坡路，大雪覆盖之下，地形难料。实在是万般无奈，才临时决定改道康城。有委屈公主处，还请李将军海涵。”说着，龚浩春就在马上深深作了一揖，然后一指前方道，“贵使请看，康城就在不远处，敝国的北辰王爷和镇国将军都在康城迎候公主銮驾呢。”

        听说北辰王爷和镇国将军都在康城相候，李倬的脸色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议亲之初，李倬就知道了，北辰王爷楚济成乃是大越国明献太皇太后的幼子，皇帝楚俊衡的亲叔叔。而镇国将军冷雄飞则是明献太皇太后的女婿，皇帝的姑母宁城大长公主的驸马。

        这两人在大越国都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而今能够双双出现在康城迎接公主銮驾，足见明献太皇太后对和亲一事的重视了。因此李倬总算展颜：“倒是有劳王爷和驸马了。”说着，随口吩咐，“去禀告公主，就说康城将至，请公主准备入城。”

        侍卫应诺着来到公主所坐的金辂前，垂首禀道：“禀公主，大越国康城将至，北辰王爷和镇国将军都在康城恭候公主銮驾，请公主准备入城。”

        话音刚落，金辂中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知道了。”

        侍卫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金辂前的幔帐被揭开了一角，一双清澈中带着好奇的双眸极目远眺，似乎在寻找侍卫刚才说的康城。

        “这是什么山啊，眼看四月已经在眼前了，怎么这山上依然是白雪皑皑啊？”女子叹息道，“果然是荒蛮之地，连天公都不眷顾，怎能跟大夏的春光明媚相比啊。”

        “绿衣，你把帘子放下了！”一直蜷在银狐皮褥上的少女，慵懒中带着不满，“你若是不喜欢这里，等李将军回去的时候，你便一起跟着回去就是了。”

        绿衣惶恐起来，忙转身跪下道：“公主息怒，奴婢……奴婢只是替公主不值。”

        云旎公主李霄缓缓地从皮褥上坐起身来，轻掠鬓发，对绿衣的谢罪视若不见，眼角余光却缓缓地扫过侍立一旁的紫袖。

        紫袖垂睫道：“奴婢侍候公主梳洗。”

        云旎公主冷哼了一声，突然笑了：“姐姐说得是，是该梳洗一番了。绿衣，你去后面帮我挑几件衣服，我要好好梳洗打扮一番了。”

        绿衣有些吃惊，指了指轿厢后面摞起的几个箱子，期期艾艾地说道：“那些箱子里……”

        “那些箱子里都是这些天穿的冬衣。”李霄不耐烦地打断了绿衣的话，“我要穿春衣。进了城，天气自然不会像路上这般寒冷了，难道你还要我裹得雪团一般么？成何体统！”

        天冷穿衣有什么不成体统的？绿衣不服气地瞟了李霄一眼，却见她正瞪着自己，顿时缩了头，赶紧说道：“奴婢这就去拿衣服。”

        “去吧。”李霄露出了一丝笑意，打量了紫袖一番，说道，“记得再挑些首饰来，要珊瑚珠串成的步摇，羊脂玉雕出的簪子，珍珠的耳坠，点翠的大凤，知道不？”

        绿衣一头雾水，胡乱应着，下了车。

        李霄看着紫袖，微微笑道：“我才说的那些个，姐姐可都喜欢？”

        “公主说的，自然是好的。”紫袖心里知道李霄要说什么，哪里还敢接话。

        “不要去管好不好，我只问姐姐可喜欢。”李霄却并不上当。这一路上来，明的暗的，她已经说了几十车的话了，不要说是紫袖，她相信就算是绿衣那个蠢婢也都该听明白了。如今康城就在眼前，一旦进城，她不可能再躲在车厢里不露面了。所以无论如何，她要在进城前把事情搞定，如果搞不定，她不在意鱼死网破。

        紫袖暗暗吸了一口气，淡然答道：“回公主殿下话，奴婢对身外之物不甚在意。”

        “身外之物？”李霄笑了一下，颔首道，“是了，是我小看了姐姐。那么大越国的皇后之位，姐姐可在意？”

        紫袖忙深深地俯下身去：“奴婢卑贱之人，岂敢觊觎皇后之位！”

        李霄笑着上前，搀起了紫袖：“姐姐休要这般自谦，姐姐如何会是卑贱之人呢？若不是受家人连累，以姐姐的才华品貌，莫说大越国的皇后，便是我大夏朝的皇后之位，姐姐也是不遑多让的。我说的是与不是？”

        紫袖低头，半晌，才苦笑道：“奴婢无德无貌，同行姐妹之中，无论容貌品行，都有高于奴婢的，不知公主为何单单青睐奴婢？”

        李霄眼睛一亮，看起来这几十车的话并没有浪费，她终于等来了紫袖的松口。高兴之下，忍不住拉了紫袖的手，细细打量着说道，“姐姐何必自谦若此，你若无能无德，那谁还敢说是有德有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人？实话告诉姐姐罢，临行之前，皇后曾与我说过一句话，说我可以不敬你，也可以不靠你，但是千万不要将你放到我对立面。姐姐可以自己想想皇后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许多人里面，也就是姐姐的风姿才华，才有资格登临后位。别的人，只怕听了这句话，都要吓得半死。”

        紫袖有瞬间的失神，失口问道：“原来皇后还跟公主说了这样的话。这等说来，她是想要我长长久久地留在大越了？”

        “是啊。”李霄含笑应了一声，却感觉到了不对头，收敛了笑容看着紫袖，眼中渐渐生了戾气，“姐姐这话是何意？难道说皇后曾经答应让姐姐回去大夏吗？难道皇后说不要让我将你放在对立面，就是要保证你不用侍寝，以便回去大夏？！”

        李霄看着紫袖，不相信地后退了两步，突然狂笑了起来：“我说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人，怎么会连大越国皇后的尊位都看不上眼，原来是可以回去的。原来是皇后允了你可以回去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