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绢眯着眼抬头看去，在满天云彩的霞光中，隐约看见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细看才发现是一个身穿圆领内官长袍的男子，玉树临风一般站在那里。那男子显然也注意到她们了，很是吃惊：“香竹？这是……世子妃娘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素绢身上，素绢微微屈膝，不亢不卑地回答：“奴是公主随身所侍的医官，听说翊凤宫有人伤重待死，所以前往看顾。”

        谢灵华没有再问下去，因为香竹已经膝行到他的脚下，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请谢郎君救救宸妃娘娘吧，陛下在翊凤宫龙颜大怒呢。”

        “怎么回事？”谢灵华神色一泠，沉声问道。

        “奴婢是听我家夫人说的，说是昨晚宸妃娘娘带着沁梅和沁蕙一起侍奉的皇帝，今日一早皇帝发现，就勃然大怒了，要宸妃给个解释。世子妃娘娘是前些日子伤重留在翊凤宫养伤的，我家夫人怕被人发现不好解释，正好素姑娘在翊凤宫，所以请她帮忙带世子妃娘娘去凤宁宫暂避。”

        随着香竹的话语，谢灵华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陆妙媛的身上，微微地蹙起了眉头。知道皇帝这几日驾临翊凤宫，居然还敢私自将自己的妹妹收留在宫中，就算是皇帝和太后都亏欠了她，这样做宸妃也太过分了吧？

        因此谢灵华的语气就有些淡淡的了，说道：“既然香竹这就去凤宁宫了……”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素绢，“还有这位素姑娘相伴，那还要下官救什么命？”

        陆妙媛自然知道谢灵华神色变化的原因，她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抬手摘去了头上的斗篷。衣袖滑落，最早映入眼帘的就是雪藕一般的手臂上，那些纵横的红色痕印，突兀地吓人一跳。谢灵华惊疑之下正要询问，只见陆妙媛已经露出的头上，一边的头发几乎被拔光，头皮隐约可见，而下巴颈项处的红印，则跟手臂上的不同，依稀可以分辨出乃是咬痕。

        “世子妃娘娘，这……”谢灵华一时语塞。

        “我只是不想死。”陆妙媛突然毫无征兆地跪在了谢灵华的面前，“谢郎君，我知道你是皇帝最相信的人，也是太皇太后最看重的人，你能不能帮我问皇帝求一纸休书啊？我只是不想死，我想活着，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我答应过皇子殿下，等他成亲的时候，要送他的一副对联都还没有想好呢……”

        “你随我来！”谢灵华打断了陆妙媛的话，对香竹说道，随即又转向了素绢，“烦请姑娘回禀皇后殿下，我不知道贵国婚俗如何，但是今日此景，皇后殿下怕是不得不出面了。”

        素绢嘻嘻一笑，说道：“好说，那我回去了，她们就交给你了。”说着，竟也不再看香竹和陆妙媛，自己转身走了。

        谢灵华懵了一下，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听她的语气，对皇后似乎也不见得如何的敬畏。难道说，这位从大夏远道而来的大越皇后，会是一个柔弱无能，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辖制的闺中女子？不，不可能的，倘若是那样的话，合卺那天，又是谁给皇帝受的气呢？

        消息传进北辰王府的时候，何映泓正指着两个丫头和北辰王爷楚济成抱怨呢。“王爷您看见没？太皇太后身边的小猫小狗，都比你我有身份些，你看看她们这嘴脸！等儿子回来，你好好问问他，不要被这两个狐媚子淘空了身子，白费了你我这么些年来的心血！”

        北辰王端过茶碗，吹了吹，然后慢条斯理儿地抿了一口，这才笑道：“放心吧，翔儿不会这么没用的。你不是还想让你儿子当皇帝吗？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要是这么折腾几下就能淘空了身子，那他又哪里来的皇帝命呢？”

        何映泓对丈夫的满不在乎非常恼火：“我倒是想让他这么折腾几下就能当得了皇帝的，只是你那个一手遮天的娘亲硬是拦着，我有什么办法？！”

        北辰王摆摆手：“你也不要怪母后了，皇兄早卒，母后多惦记着他们孤儿寡母一点，也是应该的，你何苦这般气不过？再说了，帝后合卺那天，不是说皇帝脸色不好么？焉知这大夏公主就一定会是皇后了呢？再退一步说，就算大夏公主成了我朝的皇后殿下，又焉知她就一定能诞下皇嗣呢？爱妃啊，你看这皇帝还有许多事情都不曾做好呢，怎么你就能断言这大越国就一定会是他的天下了呢？等孤王扫荡了端城，我家翔儿又诞下了皇嗣，那时再跟母后相商，也为时不晚啊，爱妃何必急在一时。”

        说着，又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孤王不明白的是，冷靖同为何不要靖江王府的因缘？皇姐行事，一向缺心少计的，别的地方依着她，也就罢了。怎么联姻这样大的事情，冷靖同竟也这般没有主意，倒是让人不解得很。孤王倒是蛮中意靖江王府的，不管是王爷还是世子，都是可以交往的君子。可惜湘儿年岁小了点，不然皇姐不要的这个女婿，孤王倒是很喜欢。”

        何映泓有些瞠目：“怎么，你要去端城？可是母后跟你说的？”

        北辰王笑着摇摇头：“等母后提及，这功劳就少了一半了。正是要母后还不曾想到的时候，孤王自请出征，才能有大功。”说着，笑着放下茶碗道，“再说了，如今有一个好机会在这里，不用也是可惜了的。”

        何映泓懵懂：“什么机会？”

        楚济成微微一笑，朝妻子招了招手，夫妻两个靠近了，才悄悄说道：“帝后合卺，大夏的和亲使团就要回去了，孤王正好送送他们。等送到了康端边境……”

        何映泓瞠目了：“王爷，你要偷袭端城盛阳郡？！你可想好了，那端平王爷和靖江王爷、玄明王爷一样，他们都是常年驻守边境的封疆重臣，数代相传的精兵良将，我们王府的那些侍卫，只怕是不禁打的。”

        楚济成哈哈大笑：“你看你，让孤王说你什么好？说你妇人之见，你又要生气。你几时听说过，征讨逆臣要用王府的侍卫。镇国将军的五军营，不是训练有素吗？征讨端城，自然是要用五军营的悍将枭兵了。”

        何映泓不屑道：“妾身知道了，王爷不是想要扫荡端平王府，究竟端城一直在边境，离我们远着呢，皇帝都不急，我们也犯不着这般兴师动众的。所以王爷应该是看上了冷靖同手中的兵权，妾身猜得是与不是？”

        楚济成似笑非笑，点头道：“也是，也不是。”顿了顿，他转了话题，“不过，孤王若是去了端城，有一个人，倒是要爱妃好生关照着才行。”

        “何人？”何映泓不解。

        “大夏公主李霄。”

        “嗬，王爷多虑了吧？”何映泓不以为然，“那大夏公主在九城宫中，自有太皇太后关照着呢，哪里轮得到妾身去关照她？”

        “错了，大夏公主不在九城宫，而是在我北辰王府。”楚济成得意地说道。

        “果真？”何映泓又惊又喜，站起身来，想了想，却又泄气地坐下了，“陆家那丫头，到现在还没有踪影，王爷就是把公主迎进来了也没用。难道说，让堂堂大夏公主，给翔儿当妾室不成？这要是传了出去，才叫笑话呢！”

        “世子妃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么？”北辰王沉吟了，片刻，再次招手让何映泓靠近，附着她的耳朵悄悄叮嘱了几句，何映泓叫了起来：“她肚子里的可是翔儿的孩子啊……”话音未落，就被楚济成冷峻的眼神给逼住了，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王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许会有。”楚济成冷冷地说道，“但是眼下，这个办法最好。”

        何映泓低头应了一声，端起茶碗想要压制一下心中的慌乱，却见一个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口中嚷着：“娘娘，不好了，九城宫出事了！”

        “晃”一声，何映泓手里的茶碗落在了地上，她茫然看着侍女问道：“什么事？”

        “说是……说是宸妃娘娘昨晚带着两个侍女伺候的皇帝。”侍女看着地上的茶碗碎片，战战兢兢地说道。

        “宸妃带人侍奉皇帝，要你嚷嚷什么？！”何映泓这才回过神来，一腔怒气都发到了侍女的身上：“拖出去，跪倒院子里去，不到天黑不许起身！”说着，稳了稳心绪，对楚济成说道，“王爷，妾身去九城宫看看？”

        “去吧。”楚济成继续喝着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