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刚从车驾后面绕出来，竟看见一个女子，疯了一样从城门口方向往这里跑，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叫：“皇后殿下，冤枉啊！请皇后殿下为民妇做主啊！”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城门口，潘锦兰站在那里，如何还敢过去，一时进退两难。

        有王府侍卫首先迎上去拦住那个妇人，将她逼停在半路中。那妇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般待遇，想也不想双膝跪下，将一片血写的帛书高高举起，口中恭敬道：“民妇有诉状在此，请皇后殿下为民妇做主。”

        华钦毅走过来看了一眼帛书，平静地说道：“你有诉状，何不往三司衙门喊冤？皇后只管九城宫内务，你这个是朝廷政务，可不归皇后管辖。”

        那妇人一动不动说道：“事涉大长公主，不要说三司衙门，就算是奉君府，未必敢接小妇人的诉状。就算接了诉状，小妇人还怕他们官官相护，到头来反将小妇人杀人灭口了呢。唯有皇后殿下来自大夏，在大越并未听说和哪家皇亲权贵有关联，故此小妇人才敢大胆拦轿，请皇后殿下为小妇人做主。”说着，重重叩下头去，帛书依然举在头顶。

        华钦毅见她思路清晰，言语规矩，并不像是疯癫了，这才将目光又往帛书上扫了一眼，打算回去回禀云霄。不料此番一见，竟是大吃一惊，略一迟疑，弯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此刻才有了一丝茫然，抬头呆呆看着远方，潸然泪下：“小妇人没有名字，只记得当年名动京师的时候，他们都管我叫素雪。”

        华钦毅怔怔地看着她片刻，伸手取了帛书，说道：“你随我来。”

        听说拦轿的人就是他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素雪，云霄简直不能相信。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粗衣布衫的妇人，许久，才半信半疑地说道：“你就是素雪？抬起头来。”

        素雪倒也胆大，果然抬头看着云霄，凄然一笑：“听殿下的口气，您可是曾经听说过小妇人的贱名？这么说，小妇人今日是遇到命中的贵人了？”

        “不错。”素雪抬头的一瞬间，云霄确定了她的身份。虽然衣衫粗陋，容颜衰老，那一双曾经波光滟涟的明眸，如今也已干涸得没有了任何光彩。但是云霄从她抬手时的眸光流转中，看出了她曾经的风情万种。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足以迷倒世间万千男子。

        “小妇人的贱名还能入了皇后殿下的耳中，真是万分荣幸。”素雪展颜一笑，“如果小妇人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跟大长公主有关吧？”

        “不是。”云霄淡然说道，“是跟百媚娇有关，听说你做的百媚娇，在京城的花街柳巷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

        “殿下谬赞了。”话虽如此说，素雪的神色中，还是带了几分的自豪，“若是百媚娇的事情，那还是跟大长公主有关。小妇人脱籍之后，手头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大长公主。不然，殿下以为小妇人哪来这许多的钱脱籍归乡？小妇人当年被族人是买断在青楼的，赚的钱都是妈妈的，最多也就私藏点钗环衣料，要想换成银子，还得被龟公剥上几成呢。”

        “你是说，你将手头所有的药物都卖给了大长公主，拿到钱给自己赎了身？”云霄想不明白了，大长公主要那么多青楼用的药物做什么？难不成她也要开青楼。

        “不单单是药品，还有技巧。”素雪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大长公主让我教她怎么让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怎么让男人在床上欲死欲仙，欲罢不能，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半刻钟也离不得她。”

        云霄诧异地转头去看紫袖，她佩服紫袖的先见之明，没有在众人面前询问素雪，而是将她们都赶到了其他的车厢里去了因此云霄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才问道：“那大长公主可曾告诉你，她学了这个，是要做什么？”

        “女人学媚术，自然是讨好男人用的，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素雪不以为然，“而且大长公主要讨好的是自己的驸马，更是理所当然了。”

        云霄只觉得额头浮起了一层细细的汗，大长公主的驸马，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这让她如何问得下去，只好转了话题：“依你这般说来，你跟大长公主之间，也算是两厢情愿的交易，那如今你要告大长公主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素雪牙关咬紧，脸上是愤恨的表情：“小妇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想到来京师投靠公主，求一口饭吃的。可是大长公主不收留小妇人也就罢了，她竟然说小妇人害了她，害她无子，一辈子受相公的冷落，婆婆的冷眼。她要小妇人赔她儿子，赔她因缘。真正是可笑，这青楼里拿出来的东西，本来就是断子绝孙的。要不然，姑娘们都生孩子去了，老鸨子靠什么赚钱？难道要把青楼改成百济堂吗？”

        百济堂是京师收容无家可归之人的地方，自然也收留无父无母的孩子，所以素雪才这样说。而云霄也听明白了，大长公主想用素雪的媚药来讨好驸马，没想到媚药自带凉性，用多了自然不会生育了。不能生育的大长公主既不愿意为驸马纳妾，也不愿意听从婆婆从族中过继子嗣，家中由此纷乱不断。尤其是冷老太太死后，公主彪悍善妒的名声，想必更是发扬光大了。她因此深恨素雪，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这能是素雪想得到的吗？

        因此云霄颇为同情地看着素雪：“那后来又怎么样了呢？是不是大长公主找人打了你，所以你要鸣冤告状？”

        “不是。”素雪摇摇头，嘴角依然带着那丝玩味的微笑，却没有说话。紫袖已是看完了诉状，正色问素雪道：“你说大长公主逼良为贱，那你可有证据？你如何认定是大长公主找人将你送去欢意阁的？是欢意阁的人告诉你的吗？”

        “大长公主是皇亲国戚，那欢意阁是个下三滥的堂子，她哪里会送我去那里。她是让人把我送到了浮名阁，叫了四五个男人，让他们日夜守着我。是浮名阁的老鸨子怕有人认出我，坏了自己的招牌，又花钱让人将我送去了欢意阁。”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些守着你的男人都是谁呢？”紫袖直觉这个女人不简单，诉状上，清清楚楚写着五个男人的名字，甚至连他们的身份都标注地一清二楚，“你又是怎么知道今天是皇后亲桑回京的日子，怎么能够等在城门口拦轿告状的呢？”

        “这还不简单，那些男人，玩得高了兴了，什么都会说。不要说他自己是谁，连他家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一一告诉了我。”素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的不屑，“其中有一个是京禁卫，说了今天皇后回来，他们要去城门口值勤。我就百般讨好他，喂他喝酒吃果子，还做了虚名汤给他喝。然后告诉他，这汤就是徒有虚名的意思，若是二十四个时辰拿不到解药，家里的女人，可是要守活寡了。”

        云霄摆了摆手，让素雪不用说下去，她已经知道结果了。结果就是素雪在她面前，要她就大长公主和她的十数年纠缠，给出一个公道。当然，云霄知道，素雪找上她，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她来自大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跟大长公主有芥蒂，不会偏向她的。

        看起来，皇帝那一出迎阳门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戏文闹得实在是不小，估计不仅是她这个皇后脸面尽失，靖江王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所以沈婉晴才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说法。而眼前的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单看她任何事情都有两手准备，就可以猜得到。若不是遇到大长公主这个彪悍而不顾后果的性格，此刻落得这般凄凉的，应该是她的丈夫和继子了吧？只是她也不想想，堂堂宁城公主，要落得请教妓女来讨好丈夫了，她的尊严和脸面，早在那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更何况还将她的后路也一并断了。

        “你来找大长公主，并不仅仅只是要求她收留你吧？”云霄接过紫袖递给她的诉状，扫了一眼，放在了书案上，“倘若是寻人收留，你去找尊夫和令郎更加名正言顺吧？你已经脱了贱籍，手上又有婚书，难道还怕他赖账？”说着，见素雪欲言又止，不觉一笑，“你也知道找不到这三个字不好意思说出口罢。”

        素雪被云霄逼到了独木桥上，只能承认：“是，我不仅希望大长公主收留我，还希望大长公主能为出一口恶气。傅泉义，我将他满门扶上墙，他将我弃之如粪土，我如何甘心！”

        “凭什么呢？”云霄气定神闲地问道，“你识人不清，又不是大长公主害的你，她为何要帮你出这口恶气呢？”

        “因为我手里，有当初大长公主的买药清单。”素雪胸有成竹地一笑，“那上面不仅有雪狐莲，百媚娇，还有春宵苦短，欢意绵长。单子上有大长公主的签字和手印，皇后以为，这样的单子若是流传出去，会有什么结果呢？”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以后不知道，反正现在她是不敢杀我的。我跟她说了，只要我一死，单子就会出现在九城宫的城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