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淼的大海一望无垠，潮汐不断地汹涌上前，在岩石上拍打出雪白的浪花，然后又缓缓地倒退，留出一片冲刷之后平坦的沙滩。陈艾琳和张乔并肩坐着，彼此沉默。

        “我还不知道这里原来可以这么美。”艾琳微眯着眼，享受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感觉，跟我和思敏去威尼斯湖一样。”

        张乔嘴角上扬一点弧度，“你好像经常会提起‘思敏’这个名字，她是你好朋友？”

        “恩。”艾琳转头看他，期待地问道，“苏墨什么时候来？”

        “他飞机晚点了。”

        “太好了，我还没缓过来呢。”艾琳捂住胸口，“我买了一个小礼物，你觉得第一次见面送钢笔合适吗？”

        “他这人很好相处的。你不用太紧张。”

        “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恩。”张乔点点头，“和他合作过好几次。”

        “这次来Ｚ市是因为他又有新作品要上市了吗？”陈艾琳的眼里闪着光，“是《绝尘》第三系列么？！”

        “不是。”张乔望着她，“看来你还真是他的忠实粉丝。”

        “那是当然，我骗你做什么？我从初一的时候就看他的文了。《奇花》，《晨光》，《绝尘》，我家都有经典收藏版。”说着说着，她眼里的光逐渐蒙上一层薄雾，“其实，我最初喜欢上他是因为我从前的一个朋友，她也很喜欢他，《奇花》的第一本就是她送给我的。”

        张乔看着她认真的神色，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哦？那怎么不叫她一起过来？”

        “我们很早就断了联系。”艾琳低下头，“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张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陈艾琳不再说话，她躺下来，眼里满是清澈的天空，渐渐地，她闭上眼。

        又过了一会，张乔点了支香烟抽起来，吐出几口烟后，终于开腔了，“你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去了。”

        陈艾琳睁开一只眼，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很沉的。”

        张乔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我试试。”

        “开玩笑的。”艾琳连忙坐起来，整理了下头发，“你猜猜我刚刚梦到了什么？”

        “什么？”

        “我梦到哆啦Ａ梦的竹蜻蜓，我飞在天上俯视这么美的大海。感觉更壮观，更震撼。”

        “你想看？”

        她微露笑意，“当然了。Ａｂｓｏｌｕｔｅｌｙ。”

        “那走吧。”张乔站起来。

        “去哪？”

        张乔指向不远处的热气球，“你的竹蜻蜓。”

        热气球缓缓升空，艾琳心口的温暖久久荡漾着，从小到大，没有其他男人给她过这种感觉——被爱的感觉。在为数不多的恋爱经验中，她一向是付出的一方。她以为，女人天生就是比男人多情的。可张乔竟然心思细腻到为她安排和偶像见面，为她安排热气球。

        “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的吗？”艾琳问他。

        “你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

        陈艾琳望着张乔，他温润如玉，是个那么出类拔萃的男人，像思敏说的，他完全符合自己的理想型，可是他们才认识几周，这样子的感情是不是太冲动了，她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而且，张乔并没有明确表示喜欢她，不一样，值得，普通朋友也可以吧。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别过脸，俯视这一片深蓝的大海，在黄昏的落日的映衬下，变得温柔而宁静，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说了会很美的，是不是觉得不虚此行了？”

        “恩。”

        不过对于艾琳来说，真正的不虚此行是她和苏墨短暂的一个多小时的谈话。像张乔说的，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虽然性格内敛，话不多，但还是让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们谈写作谈感情谈生活谈幸福，艾琳觉得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浑身焕发着新的气息。印证好心态会带来好运气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晚陈艾琳就被女魔头上司告知升职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助理了，她现在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专栏编辑。

        那时，张乔正送她回家，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陈艾琳扭过头看他，此刻她的嘴巴可以塞下一整个鸡蛋，“不会是你干的吧？”

        张乔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开口，“开心吗？”

        “废话。”意识到自己的粗鲁，艾琳立马改口，“开心。”

        “你开心就好。”

        陈艾琳又不知道接什么话了。她垂着脑袋挠了挠头发，憋了半天出来一句，“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不客气。”

        华灯初上，陈艾琳靠着车窗，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夜空，突然有一架飞机中速掠过，她伸了伸手，把它抓住塞进嘴里，暗念道“８９”。也不知道是在哪本小说上看到过，如果吞了一百架飞机，就可以向上天许一个愿望，实现的概率高达９０％。

        她微微偏过头用余光扫驾驶座上的男人，他正全神贯注地开着车。离公寓还有很远的路程，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打发呢？陈艾琳在心里琢磨着。要不问问他是哪里人？大学在哪儿读的？家里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听着怎么那么像调查户口呢？！可是除了这些，他们好像也没有别的共同话题了。

        “你知道我们下期的专栏主题么？”率先打破沉默气氛的是张乔。

        陈艾琳恍然如梦，对啊，明明就可以聊工作嘛！“还……还不知道。”

        “我们的主题是优秀的企业家，你有什么好的推荐么？”

        “企业家啊～花蕾，高氏，盛大，Ｇ．Ｙ都是享名的大企业，像花蕾的韩东旭，就是一位特别有人格魅力的男人。”

        “听你的语气，是认识他？”

        艾琳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圆场，“我就是看过他的很多专访自行领悟出来的。”

        “哦。”张乔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也很欣赏韩东旭，尤其是他把自己的家人保护地很好，至今为止，他的夫人只在重大场合露过相，而他的千金甚至从未在各大报道的版面里出现过。”

        “因为家人就是他的一切。”艾琳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万一是他女儿基因遗传出现纰漏，他觉得拿不出手呢？！”张乔打趣她道。

        艾琳瞪了他一眼，“不可能。”

        “你怎么那么肯定？”

        “我说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你信不信？她长得那叫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天生丽质……”

        张乔转了个方向盘，眼眸一沉，打断她的话，“我也就是开个玩笑。当然，还有好奇，想知道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相信你有机会认识到她的。”

        “恩。”

        陈艾琳到家的时候，韩思敏破天荒地拿着吸尘器在打扫卫生，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感慨道，“这都是你干的？”

        韩思敏杵着吸尘器，环顾四周，然后紧盯着陈艾琳，“不然呢，田螺姑娘么？”

        “你这些天不对劲啊！前天洗了一大筐衣服，昨天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全洗了，今天又开始打扫客厅。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艾琳三步两步走过去，想要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思敏快她一步后退到沙发旁边，边铺着上面的毛毯，边说道，“我忙得很，没空和你说话。”艾琳审视着她，半晌惊叫一声，“我知道了！原来你这些天都是在避着我啊！你这掩耳盗铃表现地也太差了吧！”

        “我听不懂。”思敏装作无知的模样。

        艾琳直接压在毛毯上，直视她的眼睛，“你就怕我问你高依然顾言奇文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嘛！”

        “我去洗个澡。”思敏转身往浴室走。

        “你爱上顾言奇了！”艾琳叫住她，思敏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落寞，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艾琳，“就算是文昊当时间接地拆散了顾言奇和高依然，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之所以对这一点耿耿于怀，不是因为你想替文昊赎罪，而是因为你爱上顾言奇了。我看过你喜欢上文昊的样子，心动，快乐，幸福，安心，但是你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距离，虽然薄，但仍是疏离。我原本以为那就是你的保护色。可是遇到顾言奇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我，韩叔叔，许阿姨，甚至是南轩都发现了这一点。唯一能解释这种不知所以的变化的，只有爱吧。”

        “可是我……我不能爱他。”韩思敏抿了抿嘴，寒意从心底涌上来，她的话都带着颤音。

        “就因为文昊？”

        “不是，因为高依然回来了。顾言奇应该和她在一起。”

        “你没问过，怎么知道顾言奇的想法？”

        “这样至少还能做朋友。”

        陈艾琳走过去抱住她，思敏也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却也什么都懂得。

        张乔把车子停在街道一边，往背后重重一靠，闭上双眼，脑子里浮现的依旧是那张脸庞。第一次见她是冬日的夕阳，她戴着一顶橘红色的毛毡帽，上面粘着丝丝雪花。夕阳下，她的侧脸看起来无限地透明，带着柔弱而又倔强的神色。那年，她八岁，他十二岁。

        “Ｊｕｓｔ ｏｎｅ ｌａｓｔ ｄａｎｃｅ， ｂｅｆｏｒｅ ｗｅ ｓａｙ ｇｏｏｄｂｙｅ， ｗｈｅｎ　ｗｅ ｓｗａｙ ａｎｄ ｔｕｒｎ　ｒｏｕｎｄ ａｎｄ ｒｏｕｎｄ ａｎｄ ｒｏｕｎｄ， ｉｔ’ｓ ｌｉｋｅ ｔｈｅ ｆｉｒｓｔ ｔｉｍｅ．　Ｊｕｓｔ ｏｎｅ ｍｏｒｅ ｃｈａｎｃｅ， ｈｏｌｄ ｍｅ ｔｉｇｈｔ ａｎｄ ｋｅｅｐ ｍｅ ｗａｒｍ ｃａｕｓｅ ｔｈｅ ｎｉｇｈｔ ｉｓ ｇｅｔｔｉｎｇ ｃｏｌｄ ａｎｄ Ｉ　ｄｏｎ’ｔ ｋｎｏｗ ｗｈｅｒｅ Ｉ　ｂｅｌｏｎｇ……”手机铃声响了很久，张乔才接起电话，语气略显疲惫，“怎么了？”

        “是不是又在画画了？”对方的语气很温柔，张乔揉了揉眉心，迟疑了很久才说道，“你的事情处理地怎么样了？”

        “韩思敏确实和我哥说的一样冷艳高傲，但言奇不是只看外表的人。我还不能确定。”

        “我相信你可以的。”他语气放得舒缓，“等我忙完这边的事情就去Ｚ市找你，顺便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好啊！”高依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等你。”

        “恩。早点睡。晚安。”

        “晚安。”

        结束通话后，张乔摇下车窗，从兜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雾很好地融入进空气里。他拿出一本陈旧的日记本，泛黄的纸张随着翻动而哗啦作响，里面每一页的内容，他早已了然于胸，可每当他踌躇不定或者产生怀疑的时候，他总会重新读一遍。知道她曾经因为她们受了多少伤害，才知道一切都是对的，无论他会因此欺骗多少人。张乔缓缓合上日记本，眼神扫过ｒｅｖｅｎｇｅ七个字母，重新启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