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妮妮顺利躲过了一劫，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大龙还在，他对妮妮的企图还在；那群流氓能救我们一次，却不能次次都救我们。

        深夜里，我辗转反侧，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准备第二天去找那群流氓。

        我想知道，他们为何要救我们；更想知道，让大龙害怕的那个把柄，是什么。

        如果我也掌握了那个把柄，也就有能力保护妮妮了……

        上午课间，我手插着裤兜，很随意地来到操场。

        不远处，李歪嘴那群流氓，正坐在红旗杆下，聚众嗑瓜子。

        如果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会很愤慨地认为，李歪嘴他们坐在旗杆下，简直实在玷污神圣的红旗。

        可自从他们救了妮妮之后，我的看法变了，我觉得正是红旗，才净化了他们肮脏的灵魂。

        “李歪嘴，你过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为了掩饰紧张，我的手紧紧插在裤兜里。

        “滚蛋！老子看见你就烦！”李歪嘴斜了我一眼，又咧着歪嘴嗑瓜子。

        “看见我就烦，那你昨天为什么要救我？”我质问他。

        “滚！老子是为了救妮妮！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一愣，他是为了救妮妮？为什么？他们以前总欺负妮妮的啊！

        李歪嘴吐掉瓜子皮，仰着头说，你要问为什么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喜欢妮妮。

        我：……

        他竟然喜欢妮妮？

        “那你以前，为什么老欺负她？”

        “正因为喜欢，才欺负她啊！你觉得我长这丑样，妮妮会和我做朋友吗？”李歪嘴指着自己的龅牙说。

        我：……

        李歪嘴的话，竟让我无言以对。

        “我曾试过跟妮妮做朋友的，结果却把她给吓哭了；我当时很受伤，就想着欺负她了。”

        李歪嘴靠在旗杆上，感慨万千，“我们虽是小流氓、野孩子，可我们做坏事，也是有底线的；我们不是大龙那样的畜生，也做不出大龙那种畜生事！”

        我仰起头，望着迎风招展的红旗，鼻子里酸酸的。

        这么说的话，真的是我，亲手把妮妮害了啊！

        李歪嘴又咬牙说：“可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找大龙？为什么要让妮妮，跟大龙一起玩儿？他本来就是出了名的恶霸，你不知道吗？”

        “还不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要不欺负妮妮，谁会去招惹大龙？！”我哭喊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李歪嘴愣了一下，又颓丧地坐在地上， 虽然他很丑，但也很哀伤。

        年轻时，我们总因一时冲动，犯下一些错误。

        有些错误，可以改正；有些错误，却无法挽回。

        红旗迎风飘扬，树叶沙沙作响；我和李歪嘴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操场上嬉闹的人们。

        “呼……”李歪嘴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我这辈子，都不指望妮妮能喜欢我；但同样，我更不希望有人伤害她，你懂吗？”

        我低着头，没说话，也没看他。

        因为我知道，妮妮永远都不会喜欢他，我也不希望妮妮喜欢他。

        可我心里，却因李歪嘴的话，涌起了一丝哀伤……

        生在支离破碎的家庭，又长成那副丑样，这不是他的错，却剥夺了他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你放心吧，有我们在，妮妮是不会有事的。”李歪嘴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大，过些日子，我们不是就要走了吗？”旁边一人，顿时很疑惑地问。

        “离开？去哪儿？”那人的话，让我心头一沉。

        “我们老大的表舅，在南方开了个电子厂，现在缺工人，想让我们几个一起过去打工。”

        “可你们才多大？属于童工啊！”那时的电视新闻里，老报道雇佣童工是违法的。

        那人却说，童工又怎样？能赚钱就行。王桦，要不要一起去？

        说道这里，李歪嘴突然大吼，“住嘴！别瞎嚷嚷。”

        被李歪嘴一吼，那人还很不服地说，老大，我这是给你找人啊，你表舅厂里不是缺人吗？

        李歪嘴二话不说，伸手对那人就是一巴掌，“我让你住嘴！你聋吗？”

        那人不敢吱声，捂着脸在地上画圈圈。

        “你们要是走了，妮妮怎么办？”我问李歪嘴。

        “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李歪嘴的话，就像壶凉水，浇在了我的心头。

        上课铃响了，临走前，我抱着一线生机问李歪嘴，大龙的把柄是什么？

        我相信，只要我握住了大龙的把柄，即便他们走了，我同样能保护妮妮。

        可李歪嘴却无奈一笑说，那个把柄，对你没什么用处。

        我问他为什么？

        李歪嘴解释说，在妮妮和大龙做了朋友之后，他们就一直监视着大龙，生怕大龙图谋不轨；因为他们都知道，大龙比他们还坏。

        结果，他们的担心应验了；大龙想牵手，妮妮不给；大龙想亲嘴，妮妮不从。后来大龙直接施暴，去脱妮妮的裤子。

        李歪嘴说，他们也不敢得罪大龙，便找周围的大人，去抓大龙个现行。

        可大龙警觉性很高，每次都能被他逃跑。

        这种事，妮妮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太丢人。

        “所以说，这个把柄，在你手里，根本没用；你不会说出去坏妮妮名声的……”李歪嘴说完，便带着众人，落寞地走了。

        我恍恍惚惚回到教室，脑袋里“嗡嗡”直响。

        那时，悲伤、愧疚、后怕，几乎填满了我的心。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把妮妮给害了啊……

        趴在桌子上，我惭愧地看着她；她的嘴角带着笑，白皙的耳根上，镶嵌着一枚银色的耳坠。

        那是曾经，我母亲送给她的；那时的母亲，还很爱她。

        只是后来，一些人、一些事，我们无法左右……

        妮妮仍旧认真听着课，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我默默看着她，竟有些神色迷离。

        后来，妮妮低头写了些什么，又把纸撕下来，让人递给了我。

        我几乎第一时间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哥哥，别老看我，认真听课！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放学后，我急匆匆地往外走，生怕和妮妮撞见。

        可她还是追来了，一边跑一边笑，“哥哥，你为什么上课老看我？”

        她一问，我的脸都红到了耳根。

        我就使劲往前走，就是不理她。

        她就在我身后喊口号：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二！

        噗通！我走顺拐了，一脑袋拱在了地上。

        “哈哈，哥哥还是这么笨！”妮妮笑着跑过来，把我搀了起来。

        那时，我的第一反应，还是想甩开她的手，用冷脸对她置之不理。

        可一想到自己犯下的罪行，一想到妮妮，被大龙欺负了那么长时间，我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于是妮妮就抱着我的胳膊，甩着马尾辫，哼着歌谣，幸福满满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我，则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左顾右盼，生怕被母亲发现。

        “哥哥，我知道的，婶儿不让你跟我在一起。”走了一会儿，妮妮突然低下头，拉住了我。

        我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一样，不敢转头，甚至不敢看妮妮；毕竟，我和母亲，亏欠她的太多了。

        “哥哥，再抱抱我好吗？”妮妮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敢和她说话，特别怕她对我抱有希望。

        “哥哥！再抱我一次吧！再过些时间，你就抱不到了我……”

        “什么？！”我愣住了，整个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妮妮哭着扑进了我怀里，我推开她，抓着她的胳膊问，“妮儿，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哥，我不想告诉你……”妮妮别过头，哭得厉害。

        我用力，紧紧把妮妮搂紧怀里，近乎大吼地说，“告诉我，快说！！！”

        妮妮抓着我的后背，脸紧贴着我的胸口，“不要问了，什么都不要问了！哥，你这么抱着我，就好了……”

        我颤着嘴唇，咬牙说，“妮妮，你今天要不告诉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