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都清楚，阿娇能落到今日的田地，全是她自己不争气。犯下如此大的罪过，能够苟活于世已经是上天对她莫大的眷顾了。如今我也不求她还能如何的光耀门楣了，只求阿娇能够平平安安的渡过此生。陛下有三个亲阿姊，唯独平阳你与陛下的姊弟情谊最为深厚，在陛下面前最是能说得上话。你就帮姑母去跟陛下说说，好歹陛下与我阿娇也是夫妻一场，求陛下可以去长门宫看看阿娇也好。”

        馆陶大长公主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全然没有往日的种种不可一世。

        平阳公主心里也泛起涟漪，不知道此时面对馆陶大长公主的请求，是应该置之不理，还是应该施以援手：“馆陶姑母，平阳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陛下。待平阳去试试，能不能让陛下去长门宫见阿娇一面，平阳就不好说了。”

        平阳公主模棱两可的话，让馆陶大长公主心里没底。不过好在平阳公主这算是答应了，总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那就多谢平阳了，不愧是姑母的好侄女。若是你实在劝不动陛下，姑母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还有办法？平阳愿洗耳恭听。”平阳公主惊讶问道。

        “卫夫人甚得陛下喜欢，而卫夫人又是从平阳府邸出去的人，与平阳关系又这般亲密，想必总会念及平阳你当初提拔她的那份情谊。若是此时平阳去请卫夫人帮着劝说陛下，或许陛下会答应。”

        馆陶大长公主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平阳公主。或许此事对自己而言，也并非是有害无益的。

        平阳公主微微点了点头说：“多谢馆陶姑母提醒，等有了消息，平阳自会告知姑母。”

        “那就有劳平阳为姑母奔波了。”馆陶大长公主高兴的说。

        清晨，平阳公主带着儿子平阳侯曹襄一同入宫，先是去了长乐宫长秋殿向皇太后请安。平阳公主牵着曹襄走入长秋殿时，看到是一副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场景。

        “平阳给母后请安，母后长生无极。”

        “襄儿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长生无极。”曹襄稚嫩的声音听在皇太后耳里犹为顺耳。

        自从平阳公主与汝阴侯新婚之后，皇太后就鲜少再见到过平阳公主了，这次平阳公主还带了曹襄一同进宫，皇太后自是高兴的：“免礼。平阳来得正是时候，正巧今日俗儿也带着两个孩子来给我请安，卫夫人更是不用说，每日都会来长秋殿给我请安，为彻儿略尽孝道。”

        平阳公主在卫子夫身边跪坐下来，与卫子夫相视一笑，又向金俗问好：“阿姊可一切安好。”

        “我一切都好，多谢公主关心。”金俗虽是平阳公主的同母阿姊，可到底不是皇室宗亲，身份地位上，总是不及平阳公主这个长公主尊贵的。

        殿堂里金俗的一双儿女与刘妍早已玩开，阳石公主刘嫱还小，便是跟在刘妍身后到处跑。由于卫子夫与平阳公主的走动也尚算是亲密，刘妍与曹襄这对表兄妹的关系也算是亲厚的。

        皇太后的怀里抱着才三个月大的诸邑公主刘嫫，平阳公主主动说道：“母后可是高兴了，如今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是，母后是高兴，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彻儿还没能有个皇子。”皇太后笑道。

        卫子夫尴尬的笑着低头，平阳公主巧言缓和道：“母后此言差矣，陛下如今有了三位小公主，早晚都会有皇子的，母后可急不得。这是上天在为陛下的皇子清扫障碍，这障碍都没了，皇子自然而然就快来了。”

        皇太后当然知道平阳公主所说的‘障碍’是什么，陈娇退居长门宫，空出了椒房殿，让出了皇后之位。

        “这最大的障碍是没有了，就是不知道皇子何在。”皇太后说道。

        “母后不也是有了我们三位公主，再有的陛下吗？母后也常说，我们姊弟三个，就是母后的福分嘛！如今卫夫人想必也是有着与母后一样的福分，依平阳看来，卫夫人若是再有身孕，就必定会是个皇子，一个如陛下一般的皇子。”平阳公主劝慰道。

        皇太后笑道：“但愿承你吉言，你今日怎么想着入宫来给母后请安了？”

        平阳公主如实说道：“这陈皇后不是在长门宫疯了嘛！馆陶姑母特意要我府上，托我请陛下去长门宫看看陈皇后。平阳也不知道此事该如何是好，便先来问问母后的意思。母后以为，如何是好？”

        皇太后思索着说道：“你且去向彻儿提出此事，彻儿去不去，那就不一定了。”

        念在馆陶大长公主曾经襄助刘彻登上皇位的份儿上，皇太后还是心下一软，让平阳公主去劝。可为今后打算，还是不见为上，皇太后还是不能太妇人之仁。

        “那，平阳就照着母后的意思办了。”平阳公主应道。

        平阳公主听皇太后的意思，即使自己劝动了刘彻，皇太后也会想办法阻拦刘彻，不让刘彻去长门宫看陈娇。这样一来，平阳公主在馆陶大长公主面前也好有个交代，到底刘彻还是要听皇太后的。

        既然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如此明确，平阳公主盘算着，自己也实在是没有必要自己去淌这趟浑水了。万一哪里触怒了刘彻，倒是惹了一身的骚。这等事情，若是让卫子夫去做，反倒是更好。

        皇太后和金俗说得正是高兴的时候，平阳公主向皇太后说道：“母后不若与阿姊好好说说话，儿臣与卫夫人出去走走。”

        皇太后点了点头允诺，刘妍看到平阳公主与卫子夫一同走出了长秋殿，想必是要说些什么私房话。

        刘妍并没有跟上，只是闷在心里的秘密，若是不说出来，实在是如同心头有一块大石压着难受。看到平阳公主的身影，刘妍有一种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

        平阳公主拉着卫子夫走向池边的凉亭，边走边吩咐身后的宫人：“都不必跟着了。”

        “诺。”

        卫子夫主动向平阳公主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要与子夫说的？”

        “陈皇后在长门宫疯了，你可知道？”平阳公主向卫子夫问道。

        卫子夫顿时惊讶的反问道：“疯了？陈皇后怎么会疯呢？”

        “细细想来，她在一瞬间失去了一切，皇后之位，自由之身，疯也是正常。陈皇后从小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每个人都惯着她，不让她受丝毫损伤，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的人，自是承受不住这番天差地别。”平阳公主中肯的说。

        “那，公主来找子夫是何意？”卫子夫向平阳公主问道。

        平阳公主平淡的说：“近日，馆陶大长公主到我府上找我，头一次，她对我没有质问，没有盛气凌人，只是低眉顺眼的来求我，求我帮她向陛下说情，请陛下去长门宫见陈皇后一面。我也是一个母亲，这次在馆陶大长公主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母亲对女儿无私的爱。”

        “公主想帮馆陶大长公主成全陈皇后的心愿？可此事，公主只需要去与陛下说情，又何必特意来告知子夫？”卫子夫猜测着说道。

        平阳公主握着卫子夫的纤纤玉手淡淡地笑道：“我左右思索着，此事，或许由你去向陛下开口更好。”

        卫子夫只是一个安静的女子，没有平阳公主那般权衡诸事的心思：“公主何出此言？”

        “如若是宫中其他的姬妾，我也不去开这个口，更不会多此一举。可我知道子夫你心性纯善大度，定是不会看着陈皇后如此凄惨而不顾。我以为，此事对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平阳公主解释道。

        “一来，若是由你向陛下进言，定会让你在陛下心里留下个宽容大度的贤德形象，也让你在宫里德冠后宫。如今皇后之位空置，陛下就是为你留着的，你这么做，看上去是傻，可你收获的，并非一星半点的美名。”

        卫子夫细细听来，平阳公主为自己想的甚是周到：“多谢公主为子夫想得如此周到，还特意来提醒子夫一番。公主知道，子夫不是喜欢后宫争斗之人，也不会为了皇后之位去费尽心思。”

        平阳公主颔首浅笑道：“子夫啊，你的性子我知道，你只希望后宫和乐一家，没有什么尔虞我诈。可是你想想，这怎么可能呢？后宫，所有的女子，只为得到陛下一人之宠爱，又如何会如你所愿，和乐如一家。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并且无休无止。你不争，不抢，别人就会来与你争，与你抢，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不只有你自己，你还有你的孩子，莫非你要你的孩子也与你一同承受苦难吗？”

        卫子夫沉默不语，因为她知道平阳公主的童年，全是后宫姬妾的明争暗斗，在这样的环境中，平阳公主也渐渐从王太后身上学会了权术与争斗。

        “现下皇后之位陛下为你而空置，只等你生下皇子，册封你为名正言顺的皇后。此时你更是要下一番功夫，笼络人心。你若是不当这个皇后，也会有别人去做，我能扶持你，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去扶持别人。许是我与你缘分深厚，不想让你错失了这个成为皇后的大好机会。你的真善美，是我们任何人身上都没有的，只你做了皇后，母仪天下，才能更好的保护你自己。”

        “子夫明白了，公主为子夫的这番苦心，已然是子夫不是一个‘谢’字能形容的感激。就是没有这一层利弊关系，子夫依然会去为陈皇后向陛下说情。毕竟陛下与陈皇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十多载的夫妻之情，陛下去看看陈皇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卫子夫眼中对平阳公主的感激，纵是千言万语也难以言语。

        平阳公主拉着卫子夫坐下，与卫子夫说道：“我给你说说过去一些事儿吧！当年，馆陶大长公主想以女儿阿娇，也就是陈皇后，许配给当时的太子——刘荣。可刘荣的母亲栗姬，自视过高，目中无人，便拒绝了馆陶大长公主提出的婚事。陛下从小就很得父皇的喜欢，馆陶大长公主在被栗姬拒绝以后，向当时还是王夫人的母后求了两门亲事，一是我的女弟林虑公主与馆陶大长公主的儿子隆虑侯的婚事，二是陛下与陈皇后的婚事。”

        “宫里都知道，陛下与陈皇后还有个金屋藏娇的承诺，如若不是从小就有的深厚情谊，又怎会……”卫子夫略有些疑惑。

        “金屋藏娇？那时陛下才只有六岁，又能懂什么男女之情呢？除了母后，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其实所谓的金屋藏娇，只是母后为了借馆陶大长公主之力让陛下成为太子，而哄着陛下在馆陶大长公主面前作的一场戏而已。”平阳公主轻笑道。

        卫子夫惊讶道：“原来，这样美好的情缘，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骗局。为了皇位，这般的费尽心机。”

        平阳公主继续说道：“母后与馆陶大长公主联手之手，为了将刘荣拉下太子之位，馆陶大长公主时常在父皇面前进栗姬的谗言，说栗姬挟妇人媚道，也就是巫蛊的一种。而最关键的是，母后拉拢朝中大臣，向父皇进言，请立栗姬为皇后，这才让父皇以为栗姬母子野心勃勃。”

        “皇太后当时为何是让人进言请立栗姬为皇后，而不是自己？”卫子夫向平阳公主问道。

        “这便是母后的大智了，如若当时大臣们是请立母后为皇后，父皇则会怀疑母后的野心。反倒是欲擒故纵，更能让栗姬母子失势。之后太子刘荣被废黜，封为临江王去了封地，栗姬也随刘荣一起去了临江。后宫之中，尔虞我诈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皇后之位，才能更好的保护你。”平阳公主解释道。

        卫子夫笑言：“这宫里太可怕了，我怕有一天，我也会丧失了本性。公主，子夫只望一切命运由天来注定，上天注定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如若不是我的，我也抢不来。”

        平阳公主看到卫子夫眼神中的恐惧：“别怕，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为了你的孩子，你也要得到皇后之位。陛下现在是独宠你一人，可是，你能保证陛下能独宠你多久？你如今是风华正茂，容颜姣好，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当你年老色衰，容颜迟暮，陛下还会如今日一般独宠你吗？”

        “公主的意思是，要子夫趁着如今独有陛下恩宠的大好时机，登上皇后之位，以保自己日后平安。”卫子夫这才明白平阳公主为自己考虑的良苦用心。

        平阳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意味深重的

        刘妍到昭阳殿的时候，刘嫱和刘嫫都由乳母带着，只有卫子夫一个人坐在昭阳殿里。刘妍走到卫子夫的身边问道：“阿母，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卫子夫看向刘妍粉嫩的小脸，心想着，不能让几个孩子这一生都是庶出的公主。平阳公主说的对，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卫子夫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登上皇后的宝座，从这一刻起，自己也是该想想了。眼下皇后之位空置，刘彻又是有心为自己留着，这天时地利人合之时，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放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往前再走一步呢？

        “阿母，儿臣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陈皇后推下了沧池。儿臣好害怕，再会有人加害儿臣。”刘妍靠在卫子夫的怀里说。

        刘妍这梦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只是刘妍的这份害怕，让卫子夫这身为母亲的猛犹为心疼：“妍儿，阿母会保护好你的，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刘妍丝毫不作掩饰的问卫子夫：“阿母，将来，你会成为皇后吗？”

        “妍儿怎么这样问？这样的话，阿母听了也就罢了，可不许再让别人听了去，再生事端。”卫子夫温柔的问道。

        “自从陈皇后被废黜以后，宫中总会有这样的传言。”刘妍的视线依然注视着卫子夫。

        卫子夫又问道：“那，妍儿希望阿母成为皇后吗？”

        刘妍点了点头说：“当然了，只有阿母做了皇后，儿臣才是嫡出的公主，才不会再有人来伤害儿臣。阿母，也不会再被人欺负。”

        卫子夫微微笑道：“阿母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可我会努力坐上皇后的宝座。不为自己，只为了能够好好保护你们。”

        平阳公主才回到汝阴侯府，便听府里的婢女来通报：“公主，馆陶大长公主已在厅堂等候公主多时了。”

        平阳公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馆陶大长公主在厅堂里如坐针毡，不停地望向门外，等着平阳公主的消息。

        直到馆陶大长公主看到平阳公主走来的身影，才起身走向平阳公主问道：“平阳，怎么样了？”

        平阳公主向馆陶大长公主笑着说道：“姑母不必着急，我们进去坐着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