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中饭，兰草刚把碗筷收拾好，厨房后门外面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兰草赶紧扭头去看，原来是做木匠活儿的萝卜。

        他这时已经走到后门口，前一只脚都伸到门槛里头来了。兰草发现萝卜的脸红彤彤的，像电视上的颜色调过了头。

        兰草的脸马上也红了，红得比萝卜还厉害。兰草没想到萝卜大白天会来。她感到激动，更感到惊慌。

        “天呀，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兰草有点责怪地问，一边问一边把目光投向门外，不停地东张西望。

        兰草的婆婆李香玉就住在这栋楼房旁边，她经常躲在附近庄稼地里打猪草。兰草担心萝卜来时被她盯上。

        自从丈夫去矿山里干活儿，李香玉总是提着猪草筐在这楼房周围转动，有点像巡逻警察。兰草不能不随时多留个心眼儿。但今天的太阳很刺眼，兰草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清楚。

        萝卜却顾不上回答兰草，只顾把后一只脚也慌忙地挪到了门槛里头。萝卜像一条饿狗，一进来就把门关上了，随后就抱住了兰草。

        “你要做什么？”兰草有点惊恐地问。萝卜仍然不回答，猛地把兰草扛在了肩上。

        厨房隔壁是兰草的卧房，有一扇门，没关，萝卜像扛麻袋似的把兰草扛到了卧房里。这是入秋以来太阳最好的一天，外面的阳光铺天盖地。

        窗户上虽然挂着帘子，但光线还是透进来了，把卧房照得亮堂堂的。床上铺着一床花被窝，印在缎子被面上的喜鹊被阳光一照简直像真的了，仿佛马上要飞起来。

        萝卜直接把兰草扛到了床边。兰草还没来得及把那床花被窝揭开，萝卜就把她仰面压在了花被窝上。“别慌，等我先把被窝掀开。”兰草说。

        可萝卜没听她的，把她压得更紧了。“等一下，别把我的被窝弄脏了！”兰草又说。萝卜还是没听她的，像个聋子，两只手已开始脱她的衣裳了。

        身上只剩下裤头时，兰草伸出一只手挡住了萝卜那粗大的东西。担心的问：“你刚才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你没有？”兰草认真地问。

        萝卜那东西硬硬的，伸长了很多……性急的不得了。不过，见兰草担心，还是想了想，跟兰草摆了一下头。

        “没看见我婆婆？”兰草又问，神色显得很紧张。直到萝卜又摆了一次头，兰草才把挡他的那只手拿开。心想，也不是第一次了，索性就满足他吧！

        白菜屯这地方的人，都把屋子的门当作家庭安全的重要防御工具，也把它当成炫耀家庭文化的载体。门不光是要做的结实，还要美观。

        一个月前，兰草家的屋门口被孩子淘气撞的松动了，风一吹就咣当咣当响，出去时门好几天关不严实。兰草当时就想到了在附近地区走街串巷干木匠活儿的萝卜大哥。

        萝卜那天是下午来的，他掏出工具卸下门，一支烟工夫就把两扇门修理的严丝合缝。试验关门的时候，萝卜将门关紧，屋子里黑乎乎一片，只听得两个人激动的喘息声。

        突然间，屋子里电视上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声音，原来是电视台正放一部言情片，两个男女光溜溜地缠在一起，那女的还边动边喊。

        兰草站在萝卜旁边看了一会儿，看得喘不过气来，正要开门，让光亮冲破这黑暗中的尴尬场面。萝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在黑暗中抱紧了她……

        兰草一下子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出轨的经过，萝卜这时已经进入了兰草的身体，并在她上面动了起来。兰草一开始没动，不一会儿也跟着萝卜动了。兰草一边动，一边想到了那天看过的电视。

        她觉得自己简直成了电视上的那个女人。不过，兰草没有像那个女人一样喊。其实，兰草也是想喊的，萝卜不仅会修门窗，在床上也是一把好手。比李玉明那家伙强多了。

        但兰草不敢喊，她害怕被李香玉听见。虽然自己与萝卜是青梅竹马，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要是被婆婆发现，她的脸今后就没地方搁了。

        更让兰草害怕的是，只要婆婆发现了，那丈夫毫无疑问也就知道了。如果丈夫知道了，那这个家也就完了。不管怎么样，兰草都是看重这个家的。

        萝卜在兰草上面疯狂了十几分钟，终于停了下来。萝卜刚停，兰草就把他推下了床。赶快穿了衣裳走吧！兰草说，随即把一团衣裳扔在萝卜怀里。

        穿衣裳的时候，萝卜用哀怨的眼神看了兰草一会儿，好像不情愿马上离开。但兰草没有心软，还是催他赶紧走。萝卜临出门时，兰草对着他的背影说，以后再不要大白天往我这儿跑了！

        兰草这么急着赶萝卜走，说到底还是害怕李香玉。上次萝卜来修门发生的事，差一点就被李香玉发现了。萝卜那天刚打开后门走一会儿，兰草在后面的白菜地边上看见了李香玉。

        要是萝卜晚走一步，李香玉就会从关着的门上看出名堂了。直到现在，兰草还感到后怕。所以，兰草一直不敢让萝卜白天来。

        萝卜走后，兰草也赶紧穿上衣裳下床。下床时，兰草发现床上乱得一团糟，不禁有点难为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兰草没马上收拾床铺，她走到窗户下面把帘子拉开了，想让卧房里的光线更充足一点。站在窗口，兰草看见了枣树上的那些青翠的叶子。

        太阳越来越好了，她看见耀眼的光斑在锅盖上欢蹦乱跳着，像一群兴奋的金丝鸟。

        回头整理床铺时，兰草突然发现花被窝上打湿了一块。她愣愣地看着那团脏物，想不出刚才是从谁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这床花被窝三天前才洗过，没想到这么快又弄脏了。

        兰草从床头柜上扯下一截卫生纸，在脏的地方擦了一下。可是，那地方擦过后留下一块痕迹，看上去更刺眼了。

        兰草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她马上去厨房打来一盆水，麻利地把花被窝上脏的那块洗了一下。洗过之后，兰草决定把花被窝抱到外面的太阳下去晒一会儿。她想太阳这么好，晒上一个小时就晒干了。

        房子的大门口有一块土场，土场上牵着一根专门用来晒被窝的铁丝。兰草抱着花被窝往大门口走，经过堂屋时，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一会儿。

        堂屋左边有一间厢房，兰草的婆婆李香玉从前就住在这里。一看见这间厢房，兰草的心不由紧张了一下。不过，兰草很快就放松了。

        婆婆早搬走了呢，还紧张什么？兰草在心里说。她想她真是做贼心虚了。

        走出堂屋的大门后，兰草没有马上去晒花被窝。她先站在门槛边，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是午后两点钟的样子，到处安静极了，附近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土场右边有一口水塘，兰草看见有几只彩色蝴蝶正在水塘上面翩翩起舞。

        很快，兰草的目光就越过水塘，落在了水塘那边的一栋土屋上。那栋土屋实际上也是兰草家的，在现在这栋楼房建成以前，他们一家四口人都住在那里。

        如今，却只有李香玉一个人在那儿住了。去年春天，李香玉本来也和兰草他们一起搬进了楼房，可婆媳俩合不来，三天两头闹矛盾，今天不吵，明天就闹，只勉强在一起住了半年就分家了。分家后，李香玉又一个人搬回了土屋。

        土屋上的门，这时严严地关着。兰草想，婆婆可能又出门打猪草了。

        后来，兰草就快步走到了土场边。

        她先把收拢的花被窝搭在铁丝上，然后像拉幕一样慢慢展开。晒上后，兰草没有立刻转身走，她退后一步，静静地把花被窝看了好一会儿。

        回想起来，这床花被窝还是兰草当年从娘家带来的，算是嫁妆。在家里的好几床被窝中，兰草最喜欢这床花被窝了，它大红大绿的，上面有花又有草，还有长尾巴喜鹊，看上去喜庆，吉祥，热烈，还有点浪漫。

        晒好花被窝，兰草从土场上回到了堂屋里。堂屋的方桌上放着一袋花生，兰草一看到这袋花生就想到了在镇上读书的儿子。再过两天就是周末，一到周末儿子就会回家。

        儿子最喜欢吃花生了，每次回来，兰草都要炒花生给他吃。兰草看了一会儿花生口袋，陡然想起了外面的太阳。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太好了。兰草决定把花生也提到土场上去晒一下。

        兰草提着花生往外面走，刚把前一只脚跨出门槛，后一只脚却跨不出来了。她猛然看到了婆婆李香玉。

        天呀，她怎么来啦？兰草在心里惊叫了一声。她一下子傻了，双腿骑在门槛上动弹不得，像是骑上了一匹木马。

        李香玉提着一只猪草筐，正站在土场边看那床花被窝。她伸长脖子，歪着头，眼睛差不多贴在了被窝上。她显然已经发现了被窝上的那块湿印子，正拧紧眉头仔细端详着。

        兰草愣愣地看着李香玉，生怕她从那块湿印子上看出什么来，心里紧张死了。算起来，兰草给李香玉当儿媳已经几年了，可她这还是第一次害怕婆婆。

        以前，不管是一起生活，还是分开过日子，兰草可从来没把李香玉当回事。而眼下，她却突然感到了一种来自婆婆的威严。

        李香玉对花被窝的兴趣似乎越来越浓。她这时放下了手里的猪草筐，伸出了那只手，好像要在那块湿印子上摸一下。兰草更慌了，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

        事实上，李香玉即使摸也摸不出什么，但兰草就是本能地怕她去摸。不过，李香玉没摸成。她的手正要挨着花被窝，兰草突然咳了一声。

        李香玉浑身一颤。兰草的咳声好像吓着了她。她立刻放下了那只手，然后扭过头来看着兰草。李香玉的目光直溜溜的，有点像从她眼里拉出来的两根铁丝。

        兰草感到很不自在，稍微把头低了一下。今天的太阳太厉害了！兰草低头时说。

        李香玉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这让兰草觉得十分不安。

        过去，兰草是很烦李香玉说话的，一听她说话耳朵就发麻，恨不得她是个哑巴才好。可这会儿，兰草却特别想听李香玉说点什么，哪怕和她一样，只说说太阳也行。但是，李香玉就是不开口，好像嘴巴贴了封条。

        过了许久，李香玉突然把目光从兰草身上拖走了，又移到了那床花被窝上。直到这个时候，李香玉才开始说话。

        “这床被窝，好像前两天才洗过呢。”李香玉盯着花被窝说。声音不冷不热，一点温度也听不出来。

        兰草一惊，马上想了一个理由说，“我中午吃稀饭，不小心泼了点儿米汤在上面，就简单地洗了一下。”

        “难怪，我说怎么只洗了筛子大一块呢。”李香玉说，说完笑了一下。

        李香玉笑得淡淡的，看起来却有点神秘，让兰草感到头皮发紧。

        兰草埋头琢磨李香玉刚才的笑，还没琢磨出一个头绪，李香玉忽然提起猪草筐走了。不过，李香玉没有回水塘那边的土屋，而是走向了土场的另一边。

        那里是一片玉米地，李香玉经常去那里打猪草。兰草这时看了一眼李香玉手上的猪草筐，发现筐里才装了半筐猪草。

        李香玉走后，兰草扭过头，目光紧紧地跟着李香玉的背影。兰草想，婆婆刚才不可能从花被窝上看出什么来，她也许只是对自己这么勤快地洗被窝感到好奇，又只洗了一小块，这就让她越发想不通了。兰草这么一想，心里便渐渐轻松下来。然后，她就放心地去晒花生了。

        这些花生是兰草自己种的，都是三颗米的长花生。兰草喜欢这种花生，种子还是兰草托人从外地买的。

        本地的花生都只有两颗米，兰草嫌一个花生才两颗米太少了，就托人买了外地的花生种。兰草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喜欢有三颗米的花生？

        兰草把花生摊在一个簸箕里晒好，一抬头又看见了那床花被窝。今天的太阳的确好，才晒了一会儿，被窝上打湿的那一块已冒出了热气。兰草想，再晒半个小时，花被窝就可以收回卧房了。

        这个时候，李香玉突然又一次出现在土场上。她是不声不响地从玉米地走上土场的，走到身边了才被兰草发现。兰草觉得她像个鬼。

        李香玉的猪草筐这时已装满猪草，被她扛在肩上。她的手脚真是麻利，兰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猪草打满了。李香玉虽说六十多了，但走起路来还像年轻人一样利索，一眨眼工夫就从兰草身边过去了。

        经过那床花被窝时，李香玉稍微停了一下，还迅速朝花被窝上扫了一眼。兰草的心马上一紧，像是被人扯了一下。不过，李香玉只扫了一眼花被窝就走了，嘴里什么话也没说。

        兰草看着李香玉走下土场，又看着她走向水塘。直到李香玉走到了水塘那边，兰草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兰草刚把一口气松完，李香玉却突然在水塘边上停住了脚步。

        “你的门又坏了吗？”李香玉转过身来问。

        兰草吓了一跳，额头上顿时沁出一层黄豆大的汗珠。她压根儿没想到李香玉会问到门，有点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索性摇摇头说，“没坏。”

        “门没坏，萝卜来干什么？”李香玉张大嗓门问。

        兰草的头一下子就晕了，好像被李香玉猛地打了一闷棍。完了，婆婆发现我和萝卜的事了！兰草想。

        兰草这么一想，全身的筋骨像是一下子被人抽掉了，连站也站不稳，就一屁股坐在了土场上。

        那天，兰草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土场上坐了多久，等她强撑着从地上起来时，李香玉早已从水塘边消失了。兰草朝那栋土屋看过去，发现土屋的门已经打开，房顶的黑瓦上飘起了灰白色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