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番寒暄过后,三人分宾主坐定,重新点菜上酒不提。
席间,“愚兄”见那华衣公子举箸执杯间,神色犹在留恋店外匾额,便举起酒杯问:“公子可是钟爱书法诗文?”
公子哑然失笑:“正是!小弟生平最爱诗书史学,尤其喜欢历史典故,野史趣闻。因此出门四处游历,以求博闻广记,增长见识阅历。日下在河东一带游走,此处传说甚多,也算意趣得飨了。”
“公子雅品逸趣,实在让人倾羡之至!在下不才,多有误会。望公子海涵,愚兄这里自罚一杯!”“愚兄”言罢,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哪需如此,兄台言重了!难得遇到贤兄弟们这般风流洒脱,言语不俗之人,倒是在下失敬了!”公子言罢,郑重举杯向二人一敬!
真是见识到古人互拍马屁的本领了!向晚晴微笑。虽然双方这些话听入耳中也颇受用,但她也明白,双方的话语中,其实自己并未被重视,只是被捎带着“们”的那个。
她初来乍到,还没习惯这样文绉绉地跟人客套,所以一时半会,竟是半句插不上嘴。她心中有些着急,耐心认真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寻找合适的插言机会。
“那公子此番游历,不知都访过什么历史名胜,听过怎样的传说演义?公子不妨择有趣的讲讲一二,也好让我们兄弟开开眼界,长长见闻。”“愚兄”对公子的游历之旅也充满了兴趣。
“不敢,不敢。也只到过尧庙,稷山和绵山。前些日子适逢清明,忽然想起杜牧的《清明》,知道这里有延绵数里的杏花,杜牧亲笔的墨宝,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他说得颇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好像自己给人的感觉像个任性的孩子,很不好意思。
“中原是华夏文明的起源,从尧舜访起,到搜孤救孤,公子的志向很是不俗啊!”“愚兄”笑着举杯。
向晚晴总觉他的笑容里,意义并不单纯,但到底包含了些什么,自己也说不清。但眼下终于找到自己插言的机会了,也就没顾得上多想,只急着说:“五千年文明看山西,这位公子,你我可算英雄所见略同了。不瞒公子,我的志向也与你颇为相合呢!”
“愚兄”意味不明地看了向晚晴一眼,抿了口酒悠悠说道:“幸得今年春寒,不然公子从绵山赶来,只怕杏花已开成败相了。”
公子同样颇有深意地看着他说:“今年花败,明年自会花开,徒劳地做些伤春悲秋,吟风感月之事,岂非庸人自扰?兄台你说呢?”
“愚兄”自是微笑,也不言语。
那公子豪情一振:“小弟想来,次番最值庆幸之事,一不在杏花不败,二不在杜牧墨宝犹存,而是小弟与贤兄弟俩能相知相逢,才真不负此河东一行。两位以为如何呢?”
“愚兄”与公子两人眼神交汇,各自心事自是不言,但似乎默契同生,俱各相视一笑,各自满饮一杯。
可怜的向晚晴在成功插上一句话后,又被习惯性无视了。
她无奈地看着两人似乎是暗打机锋什么的,却不明白彼此是什么意思,各自想干什么,只觉古人这样猜来猜去的对话真是无趣,只得被动降低存在感,任心里的小人默默蹲在墙角画圈圈了。
似乎两人的对话还没有从杜牧扯开,向晚晴忽然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一句杜牧的名句,生怕被谁抢了话头般匆匆开口:“其实,比之杜牧的《清明》,我倒更喜欢他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句。”
“怎么就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呢?”“愚兄”温雅地噙着笑问。
哼,连嘲讽都装成儒雅温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当我不知你什么居心吗?不就是刚才多看了那公子两眼吗?嫉妒了?还装纯情?不知“东施效颦”有多恶心吗?我就看人家比你帅,比你养眼,比你魅力百倍如何?气死你好了!
想到此,她也挂上如花的笑容,挑衅地说:“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说罢还斜睨他一眼,端得是“万种风情”。
“小贤弟原来也是出口成章的人物,在下先前倒是有些失敬了!”那公子似乎觉察出向晚晴有些受冷落的怨怼,以及对“他”兄长莫名其妙的敌意,也没多言多问,只是温雅地举起酒杯向着向晚晴一敬。
“惭愧惭愧,拾人牙慧罢了,让兄台见笑。”向晚晴颜苦笑,好歹算扳回一点面子了。
“看来我们三人今天竟然难得话语投机,意气相合,实在该引为知交才对!我看也不必再愚兄贤弟的叫着生分了,干脆自报家门,也来个义结金兰可好?在下姓方,单名一个德字,小字肖走,这厢先有礼了!”说罢深深一礼。
向晚晴心中忽然好笑:诚心相交你叫方德?那我还叫苗翠花呢!肖走,看着像走,其实不走,假动作啊?为了告诉我们你实际是在报的假名?当下对此人的印象分马上下跌!光看此人温润清雅,言语爽直,看似毫无机心,原来说话做事也未肯一片赤忱!
其实方德这名本无甚错,只是对于从小就把电视剧当娱乐的向晚晴来说,她实在不难想到方世玉,苗翠花,洪熙官等人身上!
“原来是方公子。在下姓斜,单名一个正字,也愿与二位交好。”“愚兄”说罢,同样深深一礼。
向晚晴这会儿楞是被这名给气乐了!
“姓邪名正,那到底是邪还是正?还是亦邪亦正?不邪不正?常言说得好‘邪不压正’,兄台倒好,邪反叫在正的前头,不知是何缘故?”
她强压下一肚皮的乐意,努力做出一副虚心求教不耻下问的姿态。难得“愚兄”想出这么个破名,不乘机调笑一下,都对不起他的“奇思妙想”!
“贤弟误会了。”斜正装作没有看到向晚晴的故作姿态,认真地说:“愚兄之斜,是余斗之斜,而非牙耳之邪。贤弟可要记好了。再者,斜之为姓,自是在名之前。名字或能有所改,而姓一脉相承,不敢或改,并非邪能压正。古人云‘邪不胜正’,正是千古至理,我们兄弟都该当铭记。”
他一番话侃侃而谈,丝毫没有被人讥诮耍笑的尴尬狼狈,反而言语之间有一股凛然之色,由不得人心生敬重,与方才随性惫懒之态相比,恍若两人。
“斜兄之言,小弟受教了。只是方某才疏学浅,似乎百家姓中并无斜字啊?”
方德看似年纪比斜正要轻,欣然称弟。他犹有不解,迟疑了下,还是爽直地道出心中疑虑。
“不错,正如贤弟说言,百家姓中并无斜字。不敢相瞒两位,斜某并非中原人氏,只是虽然生在蛮荒异族,但同样倾慕中原文化,又不敢背弃祖宗姓氏,所以才有如此怪异的名字。”斜正爽朗言明其中关窍,略一耸肩,面上也是无奈苦笑。
方德闻言,心生敬重:“斜兄异族高贤,不远千里,潜心来学,真是可钦可敬!看来大唐文化影响渊远,至今还令异族心生向往。可惜五代之后,以不复当初盛世了。”
他感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方贤弟此言稍差,虽然中原多国并立,但事到如今,多呈败势。如春秋战国,乱世之后,终将纳入大秦版图一样,北汉怕也是被逐之鹿,只是不知终究会死在谁的手里?”斜正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故弄玄虚。
“斜兄此番话在此地不觉多有不合时宜之嫌吗?”方德微笑。
“实言而已。”斜正微一耸肩,也自微笑。
待回到主题时,只见“贤弟”一人支颐在桌,也不知想到什么,此时正一个人微笑着。
斜正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又“附”在“他”耳畔大声说:“喂,贤弟,该你了。”
向晚晴猛一回神:“该我什么?”
此时的她正神游天外,由方才斜正的一个斜姓联想到了《大漠谣》中的尹稚斜,还有他的小叔叔胡伟立为了谋夺匈奴汗位,弑兄逼嫂杀侄的事情,又想到瑾玉的未来,她最终会选择如烈焰般蛮横旷放的霍去病呢,还是如清风明月般随性洒脱的孟九爷呢?可惜这一穿,连喜欢的电视剧也追不成了!
正遐想懊恼,不想思绪突然被人打断,因而懵懂发问。
“敢问贤弟尊姓大名?”斜正不愠不恼。
糟了!她怎么知道她现在这身体叫什么名字?
反正现在也没有人认识她,干脆胡乱叫一个好了。
“小弟姓白名衣,小字雨轩,还请两位兄台多多指教。”,向晚晴也学着他们方才的样子行了一礼,只是自己不知道自己“照猫画虎”的姿势有多做作!
一揖作毕,向晚晴归座,呵呵轻笑着掩饰自己的心虚。
其实她这名字也不算全假。她在现代社会就酷爱上网,除了经营一家半死不活的网店勉强为生,剩下的时间几乎是全泡在网上看电影,逛小说网了。她有个论坛就是用的白衣轻侯的网名,而雨轩之名,也是她最早的QQ昵称杏雨轩主的简缩而已。
“白易?乐天初到长安,曾有人戏言‘长安米贵,白居不易’,不知白易比乐天如何?”斜正又恢复了他那散漫随性慵懒无力的语音看着向晚晴说。
向晚晴闻言又差点有仰天长叹的冲动了!白居不易,我何尝不知?要不然我这半天都在忙乎什么呢?
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所以她尽管心下抓狂,脸上仍努力保持平静:“心安之处即是家。只有所出多一点,所求少一点,想必容易安居了吧!”
她都快要向老天祈祷了,片瓦遮雨,寸土立锥,食可果腹,衣能蔽体,她的所求真的已不能再少了!
“看来我们三人中,倒是白贤弟最懂知足惜福之理了!”方德报以深深一揖。
斜正深以为然,赶忙点头称是。
唯有向晚晴心内苦笑:我纵懂惜福之道,可也得有福可惜啊!
“既然如此,那序齿排辈,斜兄当是大哥,方某忝居老二,白贤弟就只能委屈是老幺了!”方姓少年笑着说。
斜姓蛮族自然没有异议,只苦了向晚晴这个现代人!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既然已经穿越到这个不问青红皂白就随随便便结拜的时代,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即使嘴上承认了这件事,但要想让自己心甘情愿叫他们大哥二哥,那是门儿也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