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就觉得这次实在是脸面无光，这是生来第一次被贬，要是被天哥知道，以后没法见面？

        不说别的，去这上班。乡镇企业里的员工都是些什么人？从农村招来的年轻人，没文化、没素养，我堂堂一个村支书，现在居然去当个副厂长，这些人不笑话死我。

        “让下去就下去吧。明年再活动回来。也不知道是谁想这样的损招儿。乡镇企业经营不善，咱们去就能经营好了？异想天开！”谭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气哼哼地说道。

        他去的鱼厂是达岚镇企业中效益较好的，他没带副厂长的头衔，而是挂了个厂长助理。

        虽然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厂长助理和副厂长有啥区别，赵小彪也能意识到，厂长助理只是个虚位，厂长愿意用你，你这个小帽翅儿就先扇乎着；厂长如果看不上你，那你就靠边站。副厂长可不同，得真正融入到企业中去。如果按照这个推理，貌似他的去向比谭斌要好。

        等到了板材厂，赵小彪才发现，他跟谭斌的待遇，还真不是一个档次的。好歹，谭斌去的鱼厂效益排在前三。这个板材厂，是个建起来没多久的厂，跟厂长们见面，给赵小彪的第一个感觉，这个厂班子是个草合班子。

        厂长谭贸然三十多岁，就是达岚镇上的人。五大三粗，浓眉大眼，个子很高，络腮胡子，等赵小彪过来，抓着他的手猛劲摇晃，“哎哟我的老天，那阵风把李镇长和赵支书吹来了呀！看看人家这当过官的，跟咱们这些土疙瘩就是不一样……”

        送他过来的李梦梅拍开谭贸然的手，笑骂道：“干什么呢？老谭。赵支书的手，架不住你这么攥！”

        赵小彪赶紧把手抽了回来。谭贸然的手又糙又厚，手指和手掌的连接处长了很厚的老茧，手劲儿又大，他的手几乎要被他攥酥了。

        李镇长作为板材厂的联系领导，赵小彪这一点还算满意。李镇长让谭贸然把人叫过来，给大家开个会介绍一下新来的副厂长。

        会开了不到十分钟，介绍完了大家一哄而散，进车间的进车间，进库房的进库房……

        谭贸然的办事效率还算不错，办公室已经让人给安排好了。

        谭贸然进了赵小彪的办公室，四下看了看，“这里不错。你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副职，还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呢。”

        赵小彪放下手里的东西，这话是安慰自己的，他知道。苦笑一声，赵小彪说道，“我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冷手抓热馒头，不知道从哪下手。”

        “还没分工呢。这种小厂子，厂务管理、生产、销售，别的就没有了。好好干！你是不是把老张给得罪了？”谭贸然把脸凑过来，低声问道。

        赵小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罪……”接着，就把老张说媒，自己没答应的事说了一遍。

        谭贸然的表情千变万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你胆子真大。老张那王八犊子是什么货色，没人告诉你吧？你怎么把他给惹着了？”

        “我没惹他！谭厂长，我是考虑到我闺女，我总不能把我女儿往虎口里送吧。”

        谭贸然摆了摆手，“你呀，拒绝的方法千千万，你太直接了！老张和他那大队长表哥俩人是穿连裆裤的，我说怎么把你发配到这厂子了呢。这老张就是秦德柱的狗，你好自为之吧！”

        赵小彪心里一凉，他刚出虎穴，又进了狼窝。他怎么就那么倒霉，这老张做媒偏偏看上了他闺女？非要介绍她和秦德柱的儿子两人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整人？！

        按照规定，他已经派到厂子里，就不用再参与村里的工作，专心搞好生产销售就行了。赵小彪很清楚，自己已经被排除在达岚镇干部队伍之外，比被边缘化更可怕。

        晚上，独自一个人躺在板材厂的宿舍里，看着斑驳的树影映着月光，透过玻璃投射在墙上。这树影很奇怪，风吹过处，摇晃的树枝让屋内的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赵小彪左看右看，突然觉得这墙上的树影，分明就是两军对垒形成的战场。

        “来吧！一切倒霉的事，都来吧！老子才不怕，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了。没有路，老子就硬闯出一条路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把我踩到哪里！”赵小彪恨恨地嘀咕一句，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厂子里没什么事情可干。谭贸然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财务室，那里有各色的大姑娘小媳妇。财务和保管都在一大间办公室里，大多数是女人。赵小彪纳闷，怎么会圈来这么多姿色中等偏上的女人？是谭贸然的主意，还是李镇长的主意？

        “哎哟，赵厂长你怎么不进来坐会儿？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不愿意跟我们聊天？”一个穿着粉红上衣的年轻女人见赵小彪从门口走过，大声道。

        “我也是乡下人。错了管换的乡下人。”赵小彪淡淡地笑道。

        “你是赵支书！赵家庄村的一把手，哪里还像我们这些人，脑袋上顶着高粱花儿？”女人说。

        “李冬冬，你就是自作多情。人家是支书，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人在一块儿聊天？”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女人，白了赵小彪一眼说。

        穿粉红上衣的年轻女人就是李冬冬。她是去年刚刚来的。听说她的工作能力不错，由于家里父亲突然病重，一个月后就撒手人寰，她才在这上班的，当时找村里的书记说她要上班挣钱。

        赵小彪并不清李冬冬的情况，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她略有好感。

        他不喜欢心机太重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给人的感觉就应该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抚在人的身上都是温柔的，最好就是能熨帖人的心灵，就像蒋琼。

        见赵小彪站在门口走神，李冬冬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姐，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这人跟人都是一样的，什么书记不书记？离开我们这些人，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看不起乡下人的，就是臭美！赵厂长，你明天该回家了吧？”

        赵小彪赶紧说：“明天星期天。正想回家看看呢。”

        “你家在哪儿啊？离着远吗？”

        “挺远的。得近二十里地。”

        “哦那真是挺远的。太远就少回去吧。”李冬冬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扭了两圈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小彪的脸。

        赵小彪被她看得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怎么了？”

        李冬冬“咯咯”一笑，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朝不远处的厕所走了过去。

        没有再理会屋里那几个长舌妇的牢骚，赵小彪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看到，谭贸然朝他站立的方向走了过来，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一会儿稀罕这个，一会儿稀罕那个，越说越上道儿，越听越不舒服……

        “呸！装什么清高？不就当过几年的村支书？有什么了不起的！穷酸……”和李冬冬说话的周姐说道。

        “小心点儿，让他听到了……”另一个女人压低声音说。

        “听到就听到，怕什么？我跟你说，他怎么来咱们这个破厂子的？都是李镇长……”

        赵支书回到家，两母女你一句我一句嘲笑起他来，他心里十分难受。连家里人都说自己被分到了厂子里是下调了，不过刘燕听说是因为老赵为了女儿才甘愿这样，做了一桌子好菜来招待赵小彪。赵小彪喝着闷酒边喝边说道：“咱家以前是吃皇粮的，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儿的事，哎……现在……。”

        村里人都知道赵小彪是村里的支书，如果再听说他去了厂子当副厂长，别人不笑掉大牙才怪。在村民的印象里，只有村干部才是官，才是将来孩子从业的榜样。至于那个破乡镇企业有谁愿意去呢？钱多挣不了几块，跟追大集卖东西的有什么两样？

        “老公啊，你回来就好。吃个饭的想那么干嘛！你可是为了女儿啊”刘燕安慰道，“思思……你把那个红布包拿来。”

        “老婆，你想干什么？什么红布包？”

        “你别管。快去呀，思思？！”

        赵小彪看着女儿思思。思思的神色异常，有些痴痴呆呆的，直到刘燕一声吼，她才反应过来，到板柜前开了锁，在里面翻腾了一会儿，才翻找出一个红布包来。

        这个红布包，赵小彪从来没见过。思思把红布包放到刘燕手里，刘燕看了一会，接着说，“老赵，你来，打开……”

        赵小彪依言，红布包只有一沓发黄的纸。刘燕颤颤微微接过来说：“老赵……这是……这是我娘家的……分家单。现在……咱家没有继承人……都是我大伯在打点。你大伯得癌症的时候走了，现在……咳！把这房子卖了”

        “老婆，这是要干啥，我们家还缺这几个钱？”

        “老赵，办企业是要投入的，我们母女生活是够了，女儿现在也长大了，她自己也有了工作，我们能吃饱穿暖，你就不同了，现在办企业都需要钱，这事就这么办了……”

        赵小彪拿着那一沓发黄的纸。这些纸有房契，有信件，还有什么买地的文书，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从已经模糊的字迹里，可以隐约看到“租”等字眼儿。

        思思走过来说：“爸爸一定会被调回来的，我们村刚刚拿到土地审批批文，这些都是父亲的功劳，再说上面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大项目没有父亲谁能担当呢……”

        看着女儿愤愤的表情，赵小彪突然对觉得女儿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