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不知有局外，可笑局外人也不敢身涉局中。子季

        天地之大，冥冥之中为世人所看不见的般若，才真正可畏。世人不知，也是福分。

        世人活不过一甲子，即便是忧天忧地，即便是明了，所作也毕竟有限。过分一点说，芸芸众生，其实不算真正意义上活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其实不属于看似遍布天下的世人的。好比水中无处不在的蜉蝣，数量众多遍布天下万水，但毕竟微末，有与没有，并无甚区别。同理，人亦如此。

        大局套小局，天地又套大局，层层叠叠，各有所属，各自也就各安。若有异者，多得湮灭之果。

        因果二字，恐怕属于最大的那一类局了。古往今来，日积月累，众生也不是无人看透，只是此等擢世之人少有人知，知了而又难以理解，也还是无用。

        人主万物，生死主人，因果主生死，天地主因果，那什么主天地呢？世人不知历经多久岁月，方终于有所进展，并称之为道。

        人开辟了一条道路，叫做仙道，希望以此走出天地这个大局，不再被左右。不过仙道，何其难哉。

        如果真能超脱，自然好极。若只不过是从蜉蝣变成一尾锦鲤，那便可悲。

        ……

        苏三问和共扶几人仰望着面前直入云霄的浩荡山岳，视线所能及得不过冰山一角。即便如此，也可一叶知秋昆仑，不负仙山之祖的绝尘名号。于此心想，若是寞老头尚在，免不了要赞一句有上古遗风。

        海风邈邈，拂动众人衣衫。放眼望去，皆是昆仑。那山影，真真的如一灵魂，不动不说，妙不可言。

        如今摆在山下一行人面前的，是前所未有的未知，众人皆是沉默不语，静静而立。

        入了山，不知出不出得来。不入，不知山下众人，可有得如此心性，只一眼便满足。

        “诸道友，事到临头懊悔迟。”苏三问拂袖回身对着众人说道：“之于上古，我等所知微末。遥想万古之前，前贤之道骨仙风何其风采。如今万载之后，世殊事异，虽未能承前人之衣钵青出于蓝，但想来我等与上古之道心，并无二异！”

        “如今有幸临山而观，上古之风扑面而来，我等后辈，当思肩挑大道之责，生死之忧需抛脑后。故而即便是昆仑，在我等向道之心面前，又何尝更坚？”

        众人齐声应是。

        苏三问御剑而起，清啸一声，朗朗话音拨开缕缕洁白山雾。

        “入山。”

        以苏三问为首，子书紧随其后，一行人眨眼之间便穿过薄薄山雾，直入山中。

        仅仅飞行片刻，青山绿水，白流飞涧便映入眼帘。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啊。”第五封鱼缓缓叹道。

        一座座青竹道观屋舍俨然，时光荏苒却并未破败，有的甚至犹可辨别观前柱子上“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的字迹。

        “别有天地非人间。”共扶看着那建于小溪上的写意竹栈，和那随着溪流摇摆微微湿透的竹筏赞叹出声。“好个昆仑！好个仙山！”

        众人不约而同降下云头，轻轻踏上这不知已经多久无人踏上的上古仙山。

        顺着青石小径，众人默默不语缓缓前行静静注视着沿路景色变迁，约莫三里上下路之后，行至一石桥，绿苔斑驳让人不禁追忆往昔，而且，小桥那头，隐约伫立着一道身影。

        望见那桥头四字，众人不禁驻足，彼此相望思索含义。

        只见那桥旁一石，上书四古字：凡六忌止

        共扶瞥一眼桥对面那绰约身影，移步上前对苏三问到：“凡六忌止？我等皆是仙人，这凡间之忌，岂能让我等止步？”

        “不错，如今天下，你我确是当得上一个“仙”字，不过上古之时，道行未至出窍，何谈为仙？再者，此凡非彼凡，或许，这凡字的意思是：无论修行如何，只有过得此桥六忌，才可视之为仙。”苏三问稍加思索后回答道。

        众人闻言，皆是感叹若真如此，这昆仑山中人当真是眼界不小。

        苏三问道：“诸位，三问还是那句话：即便是昆仑，在我等向道之心面前，又何尝更坚？”

        众人相视而立，能有幸前来探寻这古山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每人都是被身后的传承视做接班人的存在。不过，试炼就在眼前，能否成行尚未可知，众人颇为踟蹰，一时之间无人临桥率先迈步。

        见状，青牛之上的南写昌轻声叹道：“让这上古石桥笑话了……”说完，便轻轻拍拍青牛，青牛晃晃脑袋仰头长呻一声，牛蹄稳稳踏上古石桥。

        “噔……”

        一声悦耳，满山传遍……

        踏上古桥，于此才看清。

        桥面青石上从近至远刻着六道字迹，字迹飞扬直欲破空而去，再看却又如古树年轮稳稳沉沉。于此反复揣摩，却是仍然不识得。

        这时候，南写昌仰起头，看着头顶青山绿树，接而闭目吟道：

        “当头一忌，恃人而食。”

        硕大牛蹄，不疾不徐，踏上率先而来的第一道字迹，刹那间好像一顿，继续稳稳前行。

        牛背上的于此，却有感，如惊涛骇浪轰然作响，一瞬间，好似入梦，好似梦醒，好似投胎而去，好似记起前生。

        没有来处，不知何人，只是脑中心头耳畔一声音轰然响起，说不出是什么声音，有个词说得好：大音希声。

        “恃人而食？我可有？”

        于此想起初识寞老，想起自负离家而去，想起以溪水之身回到家中时双亲的眼泪，不禁一时眼眸湿热。

        “我，当然曾经恃人而食，不过那人是我的双亲。如今的我，问心，不依赖与何人，此话，无愧出口。”

        一瞬，耳畔心中那轰然作响的声音无影无踪，世界陡然平静下来。于此一讶，不禁细细体悟，那感觉当得是玄妙无比。

        走过“恃人而食”，踏上第二道字迹的同时，南写昌吟道：

        “凡之二忌，逆来顺受。”

        方才刚刚消失的大音希声眨眼又来，于此眼前陡然出现那道身影，冰雕玉琢，神色淡漠，手持一拂尘眼神不屑鄙夷。

        回到那年，修止山上药田之间，自己与他初遇；回到那刻，自己跟他索要那雪白拂尘，欲仔细一观。

        “你是谁啊？拿这好看一拂尘！给我看看吧。”

        “你要看？”

        “想看看。”

        “好。”

        五岁的于此上前，笑着伸出手。

        不料……

        劲风骤起，根根拂尘夹杂呼啸狠狠抽在于此脸上。

        眼泪什么的，没有血流的快。

        一时之间，于此感同身受，苦涩一笑。

        那时的自己，那个捂着脸仰天嚎啕的自己，浮现在自己眼前，对着于此声嘶力竭，眼泪成串，拼命痛哭，不敢置信突如其来的巨大挫折。

        怎料，又是一拂尘，更重。

        还有一声啼笑：

        “聒噪。”

        于此感受着那脸颊上的切肤之痛，握紧双手。

        许久，缓缓笑出声。

        “逆来顺受，逆来顺受。”

        “逆来顺受……”

        “我……”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