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姑姑了。”颜若又施了一礼才坐上轿辇，掀开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弹花织锦。在这样幻彩迷蒙下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皇城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让人印象深刻。

        这皇城的后宫，尽是飞檐卷翘，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颜若在心中默默想着，这就是她以后要生存的地方了。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南飞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

        登华门外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内侍恭候，在銮仪卫和羽林侍卫的簇拥下引着颜若和几个秀女向居住的宫室走。进了登华门，过了御街从夹道往西转去，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蜿蜒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秀女宫。

        秀女宫是后宫中小小一座宫室，坐落在上林苑西南角，极僻静的一个地方，是个两进的院落。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她们所要居住的地方，那一间间小屋子形成一个四合院。院子里有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但结了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金黄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堂后花园遍植梨树，现已入秋，一到春天花开似雪，香气怡人，是难得的美景。

        颜若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扫视两边规规矩矩跪着的内监宫女们一眼，微微颔首，随口问：“是新移的桂花？”

        一个离着颜若近的宫女恭知秋地回答：“皇后吩咐，宫中新进贵人，所居宫室多种桂花，以示新贵入主，内宫吉庆。”

        颜若心想，吉庆是好的，只是皇后这么做太过隆重了一点，仿佛在刻意张耀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自己在窗口沉思了多久，只觉夜幕低垂，烟云在案上点亮烛火，微暗的亮光填满了整间屋子。

        “小姐，该是晚膳时辰了，刚才有公公吩咐下来，今夜秀女们须同桌进食，相互熟悉以增情谊。”花夕恭敬谦卑地在颜若身侧，用低润的嗓音细语。

        颜若微微颔首应允，举步往妆台前坐下，任用纤细的巧手为她挽髻梳妆。玲珑金凤，环佩璎珞，名贵首饰皆一样样地加诸在身上。望着镜中致雅高贵、娇媚柔腻的自己，颜若再次愣神。

        共进晚膳以增情谊？多么可笑的一句话。他们这些人进宫是为选妃而来，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情敌，要她们如何放下心与彼此相处增加情谊？而她又将以何种姿态在这弱肉强食的皇宫中生存下去？

        “小姐真美！”烟云站在一旁看着颜若的目光变得亮晶晶的。

        不出半个时辰，花夕已为颜若挽好柳髻，细心敷粉施朱，还挑选了一件用名贵的紫菱金丝绸裁剪而成的衣裙为颜若披上。颜若多次对着铜镜上下打量自己，深觉不妥，遂将耳上金宝翡翠耳坠卸下，又将发梢上的玲珑珠翠取走，最后脱下那身耀眼的赤紫百褶凤裙。

        烟云则用奇怪且复杂的目光望着颜若的一举一动问：“小姐这是何故？”然后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拾起被颜若遗落在地的衣裳后，将妆台上散落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首饰珠钗收进妆盒内。

        “太引人注目。”颜若走至衣柜，取出一件普通的淡绯色小褶素裙穿上，一件首饰也未佩戴，只是拿起一枚小巧的百蝶穿花珍珠簪斜别于髻侧，再次打量镜中的自己后才安心地离开妆台。

        她就是个史官的女儿，而且她也没有争宠之心，还是低调一些不要僭越的好。

        冰池澄碧空明，香径落红飞散，竹栏微凉，轻风袭惠畹。

        在花夕的陪同下，颜若到秀女宫的偏园内堂，本以为自己会早到，却发现她是最晚到的。一张偌大的紫檀朱木圆桌旁静静地坐着几位盛装打扮的秀美女子，未佩戴金玉珑簪的颜若在她们面前显得格外寒碜。

        颜若的迟到引得她们将目光纷纷会聚在她身上，仅一瞬间的观望后她们就收回了审视之色。颜若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地在她们面前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轻轻拂过额前低垂那缕缕流苏，悠然地在最后的空位上就坐。

        颜若刚一入座就感受到了婉柔和莲思的目光，抬头向二人报以笑容之后就端坐在桌边。

        偌大的内堂却在此刻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沉默地呆坐于桌前，谁也没动碗筷，气氛冷凝得令人尴尬。

        也不知道是谁打破了这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首先介绍自己的身世，随后又说了一些客套话。这才令众人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紧接着她们也纷纷淡笑着介绍起自己来。

        “我叫孟莲思，家父是右卫率府胄曹参军。”

        “我叫程婉柔，家父是礼部侍郎。”

        “凌曼，右将军凌夏天是我父亲！”此话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颜若也用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起这位坐于左侧的女子来。

        “国色天香”一词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容貌端丽，瑞彩翩徙，顾盼神飞，宛然如生，她的美犹如空谷幽林中一抹暖阳，让人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原来她就是朝廷中手握重兵的凌夏天大将军的女儿。这位将军应该是现今朝廷中唯一身家干净的重臣了，他不像其他官员那般或随着皇后攀附权势，而是在朝廷中保持中立，从不偏袒任何一方，毅然坚持立场，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颜若还未将目光从凌曼身上收回，却听闻正对面的女子开口了，“我姓韩……”短短的三个字硬是将所有人的目光从凌曼身上转移到她身上。

        “我叫韩伊雪，我爹是丞相韩昭，母仪天下的皇后是我的姑姑。”虽粉白黛黑，却弗能为美。但说话时的神态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高傲自负，举手投足间皆充满着名门贵族的高雅气质。

        她凭借这句话博得了所有人羡慕的目光，可是颜若除外。她的出身何等高贵那又如何，在这宫中不是因为母家地位高就能够得宠的。

        “姑娘，你呢？”凌曼询问起始终未开口的颜若。

        “颜若，家父是太史颜连玉。”颜若不如她们有着显赫的身世，所以颜若的话并没有引得谁的格外关注。

        一次所谓的聚膳就在这看似和谐安宁之下宣告结束，她们便各自回自己的住处就寝。

        此刻已近子时，颜若躺在这陌生的床榻上依然无法入睡。在多次翻覆下终于还是选择揭开轻纱帘帐，随手拿起一件鹅黄披风罩在单薄的身子上徒步出屋。虽然开门时动作很轻，可这厚重的大门在寂静的夜幕小苑中还是发出了“咯吱”的一声。

        夜晚还是有些凉的，颜若不适应地打了个冷颤，伸手合了合披风将自己单薄的身子紧紧地裹住。

        遥望夜色中冉冉升起的新月，皑皑月彩穿花树，水榭楼台参差成影。

        深夜独坐台前孤望月，想起苏轼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颜若却是自嘲一笑，词句甚美，可如今又有谁能与她共赏这溶溶残月。

        次日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膳，门外的公公尖细着嗓音高声禀报有内侍来传旨。秀女宫的几人连忙出去，想必是有懿旨到了。

        呼啦啦一大群人恭知秋地跪下，听懿旨：“奉皇后懿旨，传新晋秀女于三日后卯时至凤仪宫昭阳殿参见皇后及后宫嫔妃。”

        内侍刚走，又报雪妃有赏赐下来。

        雪妃的宫中首领内侍梁宁上前施礼请了安，挥手命身后的小内侍抬上三大盒礼物，笑逐颜开地对众人说：“雪妃娘娘特地命奴才将这些礼物赏赐给各位秀女。”

        梁宁首先走到颜若面前，指着那一个盒子，“颜姑娘，娘娘临走前特意吩咐，这是给您的。”

        颜若满面笑容地说：“多谢娘娘美意。请公公向娘娘转达谢意。公公，请喝杯茶歇歇。”

        梁宁躬身道：“奴才一定转达。奴才这还有别的差事呢，辜负姑娘盛情来了。”

        颜若看了烟云一眼，她立刻拿出两个元宝送上。颜若笑着说：“有劳公公。那就不耽误公公的正事了。”梁宁双目微垂，忙放入袖中笑着将其他的礼物分给别人。

        烟云和花夕打开盒子，盒中尽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花夕喜滋滋地说：“恭喜小姐。雪妃娘娘对小姐很是青眼有加呢。”颜若扫一眼其他人，脸上也多是喜色。

        眼见众人纷纷散了，烟云跟上来说：“才刚打听了，除了婉柔小姐与小姐的相差无几，别人那里并无这样厚重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