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凌乱且肮脏的家，破旧的布沙发上面铺着一张暗红色的毛毯，毛毯上是一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被子，被套一端的拉链敞开着，露出了里面黄黑黄黑的棉絮，那张破茶几上堆满了各种杂物，烟盒、茶杯、空酒瓶、塞满烟头的烟灰缸、剩着汤汁的方便面桶、吃了一半的饼干袋子……

        舒小清介绍李践他们是区残联的工作人员，这次是来走访社区残疾人的，了解一下残疾人的生活诉求。

        一说到齐继伟，也就是齐文贵的养子的残疾问题，齐文贵的一张脸马上就变成了苦瓜，喋喋不休地跟李践他们抱怨，说孩子的残疾证到现在还没有办下来。

        倒不是因为社区残联不办理，而是齐继伟双腿瘫痪之后成天就呆在家里不肯出门，不愿意到指定医院去办理伤残鉴定证明，就办不了残疾证，也就领不到社区的残疾人生活保障金。

        “老齐啊，怎么没看到孩子？”闲扯了几句，李践环顾了一圈问道。

        “哦，他在房间呢，这孩子不大喜欢说话，也不肯见生人，几位领导有什么事情问我就好了，嘿嘿，问我就好。”齐文贵憨笑着回答，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那扇关着的房门。

        “这样，许平，你和小李去找孩子聊聊，了解一下诉求，也分析一下我们区残联还有哪些工作可以进一步改进的，我跟老齐聊聊。”李践冲随行的两个侦查员使了个眼色吩咐道。

        “这个……这个不用了吧？孩子……孩子自从出事之后脾气就变得很差，跟我都不怎么说话，有什么事情问我就好，问我就好。”齐文贵有些条件反射一样站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是带着憨笑，但李践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有些排斥。

        “没事的齐大叔，残联的同志就是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我带他们进去吧，齐继伟认识我，你放心。”舒小清也看出了齐文贵的反常，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径直走过去推开了房间门。

        许平和小李也站起身跟了进去，齐文贵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悻悻地坐下，却又忍不住偏头看了房间方向一眼，李践没做声，他一直在观察齐文贵的反应。

        “嘿嘿，领导您先坐一下，我进去给他们送点开水……”刚坐下不到五秒，齐文贵屁股一抬又要站起来。

        李践伸手按了按齐文贵的小手臂，“不用了老齐，别搞得那么客气，他们也聊不了一会儿。”

        “哦……那好，那好，”齐文贵又偏头瞟了一眼房间方向，“那什么，领导，来抽根烟。”

        香烟是本地产的金龙，很便宜的一种香烟，一般都是上了岁数的而且没什么收入的老年人才会选择这种廉价的香烟，齐文贵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从他抽这种香烟来推测，他的经济条件确实不怎么好。

        当然，一个本来收入就不高而且还带着一个双腿瘫痪的养子的男人，经济条件能好才是奇怪了。但是李践现在想的却不是这些，刚刚进屋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茶几上的这种香烟的烟盒，因为出现在“627案”案发现场的烟头，就是这个牌子！

        就因为案发现场这个牌子的烟头，李践和郭泽还曾经发生过争论，李践认为郭泽的推断有误，李践认为抽这种香烟的人不可能是年轻人，年轻人即便没什么收入也会因为面子问题买好一点的香烟。

        郭泽当时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李践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谁跟你说凶手一定就会抽烟了？

        李践愣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回答，那天在图书馆你说的你认为凶手在作案后只是想抽烟了啊！

        当时郭泽又用白痴乘以2的眼神看了李践一眼，咂了咂嘴道，那是我没能猜出他的动机，随口说的……

        此时在身高、作案动机、家庭条件都符合凶手特征的齐文贵这里又看到了这种牌子的香烟，李践心里对齐文贵的怀疑又多了几分，同时心里还暗暗有些窃喜，如果自己能够证明郭泽的推断也不是全对的，那么，自己以后在他面前是不是可以……嗯，稍微多点自信了？

        “老齐啊，你家的情况我们通过社区了解了一些，今天过来，也就是想听听你们对我们区残联还有些什么要求，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嘛，我们回去之后会向上面反映的。”

        “嘿嘿，那个，领导，其实……我们也没有多余的什么要求，就希望能早点把小伟的残疾证办下来，现在就我自己挣的那么一点钱，唉……”

        “没事的老齐，你家的情况我们回去之后会如实向上面反映的，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处理嘛，是吧？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还能做什么工作呢？像我这样的人也没啥手艺，只能一辈子跟猪肉猪下水打交道了，肉联厂破产倒闭之后，我一直都在江湾的屠宰场上班。”

        “哦，江湾啊？挺远的呢，每天上下班挺辛苦的吧？”

        “唉，谁说不是呢？场子里都是凌晨开工，每天早上我两点不到就得从家里出发，骑车到场子里差不多正好赶上两点半上班，这夏天还好些，一到了冬天啊，那冷得……”一说到自己的工作，齐文贵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大倒苦水。

        李践耳里听着齐文贵的牢骚，眼神看似随意地四处巡梭，随后目光停留在角落里那排老电视柜上，柜子靠墙的一端，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大堆书，在这个凌乱肮脏的家里，那堆整齐的书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老齐你还挺博学的嘛，家里这么多的书，我来看看，《欧洲文艺复兴起源》、《欧洲古典歌剧的表演艺术》、《费加罗的婚礼》、《李昌钰博士犯罪现场勘查手册》、《犯罪心理学》……老齐，你对这些都有兴趣？”

        李践的双眼微眯，锐利的眼神就像是两柄光剑，想要劈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的层层伪装，看清楚他貌似憨厚外表下的本质。

        齐文贵却仿佛对李践的反应浑然不觉，他的注意力在李践一提到那些书的时候似乎就已经被吸引了过去，看着那堆书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为之自豪的勋章。

        “嘿嘿，让领导见笑了，我这人平时也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看点书瞎琢磨点事情，当年肉联厂红火的时候，我们还曾经组织过一个歌剧团呢，唉，不过都过去咯……”

        “我看你这不像是瞎琢磨啊，这几本关于犯罪刑侦和心理学的书都翻得这么旧了，应该研究了很长时间吧？”

        “嘿嘿，瞎看，瞎看，其实我还是对歌剧，特别是意大利古典歌剧更加感兴趣，当年在歌剧团的时候……”

        就在齐文贵喋喋不休地沉浸在昔日辉煌中的时候，舒小清和许平他们走了出来，他的话也顿时戛然而止，仿佛突然从梦境回到了现实，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恢复到了那惯有的憨厚和木讷。

        李践用眼神询问走出来的许平和小李，两位侦查员微微摇了摇头，李践便站起来对齐文贵道：“老齐啊，你家的情况我们都大致了解了，回去之后我们会向上面反映的，争取尽快帮你解决孩子的问题，那我们今天就先这样。”

        “好，好，那我先谢谢几位领导了啊，小舒同志，麻烦你了。”齐文贵很客气地把李践他们送到门外。

        就在齐文贵刚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李践突然扭头问道：“对了老齐，你老家是哪儿的？孩子这样怎么不送回老家去？让父母帮你照看着你不是也没这么辛苦吗？”

        齐文贵的背影僵了一下，再转回身时已经又是那一脸憨厚的笑容了，“嘿嘿，领导您有所不知啊，我老家早没人了，我当年能进肉联厂工作，是因为我父亲出工伤事故死了，组织上照顾我才让我来顶了班，至于我妈，当年就改嫁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过，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哦，是这样啊，对不起了，那你先忙，我们走了。”

        “几位领导走好。”

        出了单元门，李践对舒小清小声道：“小舒，其他几户今天先不走访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顺路把你送回所里吧。”

        “李大队，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案子，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怀疑齐文贵了，是吧？你看，要不要我在这儿盯着？万一他察觉了你们来的目的，畏罪潜逃了呢？”不得不说，舒小清还是很聪明的，从李践的反应就已经猜到了大概。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舒小清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整天一地鸡毛的片警，如果能有机会参与查案，特别是刑事案件，那多刺激，多有成就感！

        但是……现实是无情的。

        “小舒同志，你也是个警察，保密纪律学过吧？今天我们就是区残联下社区了解工作的，其他的，你不用问也不用管，更不用你在这儿盯着，走吧，我们送你回所里。”

        李践很严肃，对于舒小清这种跃跃欲试的神态他十分了解，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她要面对的可能是个怎样穷凶极恶的凶犯，所以必须要把她这种小雀跃的想法扼杀于萌芽状态。

        舒小清偷偷撇了撇嘴，警告有用，还要警察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