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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浮云落日
小说名称:《喋血敦煌》 作者:白学究 字数:5456 更新时间:2017-06-28 11:51:00
    

        站在漆黑的院子里,两人抬眼望去,只听莫高窟那边传来一声紧一声的凄厉惨叫声,犹如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又一个不知深浅死活的盗贼落网了。”片刻,王守福冷眼紧盯着黑幽幽的莫高窟,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自王圆箓死后,为了保护现存的文物,在几座重要的石窟内,王守福布置了一些秘密机关,后来,不时有毛贼落网,被其扭送到警察局。

        从这痛彻心肺的惨叫声中,完全可以判断出来,盗贼不小心落入了他精心设计的机关之中。

        此刻,莫高窟已经被夜幕完全笼罩,状如猛兽,形态各异,只有一声紧一声的惨叫声,回旋于夜空。

        少顷,王守福冷声说:“走,刘探长,我们现在去石窟,把盗贼擒住,由你处置。”

        刘云峰说:“王道士的机关设计得非常巧妙,已经逮获了不少毛贼。这次,说不定能够从这个盗贼的嘴里,得到一些重要的情况。”

        两人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小心翼翼地登上石阶,顺着惨叫声,极为警惕地潜行,依次进入了一座破烂陈旧的石窟。

        在亮光的映照下,石窟内肃立着几尊北魏时期的雕像,人物造像秀骨清俊,神态洒脱,目含微笑,流露对人生荣辱得失的漠视以及超凡脱俗的轻松潇洒。

        一副造型修长宽衣博带的女性壁画前面,一个黑衣人用双手紧紧抱着右脚,嘶声竭气地惨叫,见有人进来,疾声呼喊道:“救救我,大哥,救救我。”

        王守福冷视片刻,恨恨地踢了其一脚,骂道:“该死的盗贼,小心夹断你的脚,看你再敢来不?”

        黑衣人疼得虚汗直流,拖着哭调,高声哀求道:“王道长,你快救救我,我再也不敢来了。”

        见王守福怒不可遏的样子,刘云峰担心其使出重手,就紧声劝阻道:“王道士,先放了这小子,回头再教训他。”

        王守福又骂了几句,转身至雕像后面,按动机关暗钮,将黑衣人从虎头铁夹子中拽出来,一脚踹翻于地。

        刘云峰急忙上前将盗贼的右臂紧紧拧住,跟在王守福身后,将其押出石窟。

        此刻,夜黑如漆,风冷沉啸,间或响起啫啫的鸟叫声,远处的胡杨林里星火点点,一股阴森恐怕的气氛紧紧笼罩着莫高窟。

        来到小土屋,两人又将黑衣人紧紧捆绑在木柱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紧盯着油灯下脸色苍白龇牙咧嘴的黑衣人,王守福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黑衣人强力忍受着疼痛,流露出恐惧的眼光,片刻,才怯怯地说:“我叫秦兆阳,因为赌钱,输了个精光,想趁机偷些文物,换几个钱使用。”

        “秦兆阳?”刘云峰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急忙追问道,“你是不是十里堡的人?”

        秦兆阳点点头,随即,又赶紧摇摇头,眼光中流露出一丝惊恐不安,紧声说:“不是不是,我不是十里堡的人。”

        见状,刘云峰冷笑数声,射出一道凶狠眼光,沉声问:“秦兆阳,你还认得我不?”

        映着昏暗的灯光,秦兆阳紧盯着面带肃杀之色的刘云峰,过了一大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警察局的刘探长刘爷?”

        刘云峰嘲笑说:“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记性。去年,你将偷来的文物卖给日本人吉川一郎,又从警察局逃跑了,我正找你呢。”

        王守福坐在炕上,喝着老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刘云峰审问盗贼,暗想,自堂叔王圆箓发现藏经洞之后,有很多外国人打着学术考察的幌子,勾结敦煌本地的贼人,连哄带骗,盗走大批珍贵文物。

        这些外国文化盗贼中,有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俄国人奥尔登堡,美国人华尔纳等,而日本人吉川一郎只是其中最狡猾的一个。

        王圆箓死后,王守福吸取以前的深刻教训,采取了很多方法,在主要石窟内,都安装了秘密机关,企图尽自己一人之力,保护莫高窟不再受到破坏。

        再者,他又四处化缘筹钱,买来各种油漆涂料,按照自己的审美标准,力图将破损的壁画雕塑修复。时至今日,已有一小部分作品,被其修复或重塑。

        对这些为了金钱而勾结外国人,不惜出卖国家文物的“家贼”,王守福深恶痛绝,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方解心头之恨。

        而今,又抓获了一个家贼,王守福心中暗暗高兴,见刘云峰审问,自己不便插言,就喝酒吃肉冷眼旁观。

        秦兆阳被刘云峰揭穿了老底,不禁恐惧非常,再加上右脚疼痛难忍,虚汗如注,连声哀求道:“刘爷,我不该偷盗文物,不该把它们卖给外国人。你饶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云峰冷哼数声,厉声喝问道:“我问你,那个日本鬼子吉川一郎如今在哪儿?”

        秦兆阳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之色,犹豫片刻,咬咬牙,说:“刘爷,我说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闻言,刘云峰竟噗嗤一声笑了,回头看了一眼王守福,问道:“王道士,别只顾着喝酒了。你说,放不放这小子?”

        王守福吐出一块鸡骨头,咬牙切齿地骂道:“放他走?太便宜了。打断他的狗腿,看他再给日本鬼子当狗腿子。”

        秦兆阳着实被这句话吓坏了,带着哭腔。连声哀求说:“别打我别打我,刘爷,我说我说。”

        当得知吉川一郎已经去了兰州,几天之后就返回敦煌的消息后,刘云峰心中兴奋异常,暗想,今天来莫高窟,歪打正着,收获不小啊。

        自他来到敦煌,就听闻像吉川一郎这样的外国人,经常来莫高窟,借着交流中外文化的名义,廉价地甚至不花一分钱,骗取了不少极其珍贵的文物。

        在这些外国盗贼中,他最恨的就是日本人,特别是这个吉川一郎,天生一副白净斯文的面孔,还带着一副金边眼镜,言称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考古教授。

        其实,根据刘云峰的调查结果,这吉川一郎早年在早稻田大学教书,后来,又辞职不干了,居然跑到中国,来到敦煌,干起了盗取莫高窟文物的事情。

        他将自己的秘密调查报告,去年就交给了局长高志宽,建议将这个吉川一郎抓起来,处以中国刑罚,但不知上司是如何考虑的,此事一直没有下文。

        但是,刘云峰一直没有放松对吉川一郎的秘密调查和追踪,希望能够掌握大量证据,将其绳之以法,追回其盗取的珍贵文物。

        如今,从秦兆阳嘴里不期然就得到吉川一郎的行踪,刘云峰心中自然惊喜异常。

        见刘云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秦兆阳急忙说:“小日本的行踪,我已经说了,刘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走吧。”

        王守福喝完酒,圆睁双眼,从炕上一跃而下,恨恨地扇了其两个极其响亮的耳光,又朝其脸上唾了一口浓痰,骂道:“狗汉奸,还想走,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话,又要动手,却被刘云峰紧紧拦住,疾声劝道:“消消气,王道士,打死这个小子,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小心气坏你的身子骨。”

        看着王守福气得通红的脸色,刘云峰暗想,以前只知道这个老道士城府很深,不是普通的出家人,时至今日,才发现他会武功,身手竟然如此敏捷利落。

        昏暗的灯光下,见刘云峰用惊异的眼光看着,王守福心中暗叫一声不妙,赶紧用左手揉了揉右手,骂了一句“狗汉奸,打死你”,而后,佝偻着腰身,慢慢走出小土屋。

        见此情景,刘云峰心中明白,到离开莫高窟的时候了,便押着秦兆阳,告别黑暗中站立的王守福,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沙,借着手电筒微弱的亮光,向敦煌城走去。

        王守福肃立于院子里,迎着寒风,待自己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心头即刻涌上一股浓浓的悔意。

        隐藏了这么多年,今晚居然在酒精的刺激下,当着刘云峰的面,暴露了自己会武功的底细,真是糊涂至极。

        他完全相信,精明过人的刘云峰虽然脸色如常,平静如水,没有说什么,但是,肯定识破了自己多年的伪装。

        看破而不说破,清楚而佯装糊涂,将一切秘密隐藏于心底最深处,喜怒不形于色,这就是王守福所了解的刘云峰。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刘云峰就是这样一个人,正因为如此,王守福才暗暗认为,其完全不同于大多数浮躁浅薄的年轻人,有远大的不可限量的前程。

        凛冽的寒风冷却了脑袋里灼热的酒精,黑暗中的王守福清醒异常,仰望无边无际的深沉夜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长叹。

        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宣统三年腊月25日,即公元1912年2月12日那个令全中国甚至令全世界关注的特殊日子。

        在这个极其特殊的日子里,统治中国267年的大清王朝,宣布退出历史舞台,让位于民国政府,为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体制划上了一个结束的句号。

        大清最后一位皇太后隆裕太后临朝称制,端坐于养心殿,流着伤心的泪水,以太后名义颁布《退位诏书》,正式向天下宣布,清帝溥仪退位。

        诏书中有这样几句话,说得极为清雅酣畅,“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立宪共和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纵观诏书,言辞得体大方,格局开阔大气,非常明智地保全了爱新觉罗皇室家族的脸面,但透过这些冠冕堂皇的空洞语句,不难发现其内心深处的无奈酸楚以及不甘心。

        正在北京安公公处的王守福,怀着极度伤心痛苦的心情,读完了报纸上刊登的《退位诏书》全文,仰天长叹一声,情不能已,放声大哭,泪流满面。

        自己为之多年浴血奋斗的理想,眼看就要实现,可是,这份《退位诏书》犹如晴天霹雳,将其震懵了,多年的心血,一朝付之东流,他怎能不伤心流泪呢?

        尽管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但王守福觉得,恍然如昨天发生的一般,清晰异常,历历在目,此情此景,将何以堪?

        大清王朝的龙旗飘落下来,民国的五色旗高高悬挂上去,迎风飘扬了十五年之久,但是,敦煌的一切依旧原模原样。

        王守福发现,民国来了,但敦煌没有丝毫改变,所看到的一切,还是清朝时老样子,甚至比以前更加混乱复杂了。

        这就如同驻扎在敦煌西郊的西北军守备团一样,前任团长走了,继任者来了,但军营依旧是那个破旧的军营,士兵依旧是那些疲惫的士兵。

        继而,王守福想起了那个新来的马团长,无缘无故的,突然来到莫高窟,莫非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夜已经很深了,寒风越来越凛冽刺骨,呼啸着掠过鸣沙山,席卷百草沙尘,向远方滚滚扫荡而去。

        王守福感觉到了丝丝寒意,心绪更加悲凉,不由得轻叹一声,迈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小土屋。

        但是,在小土屋低矮的门前,一道黑影如石雕一般,紧紧拦住其去路,冷声说:“臭道士,我又来了,没有想到吧?”

        王守福极度冷静地立定身形,用嘲讽的语气说:“合欢姑,我已经退出江湖二十年了,你我之间发生的一切,早已灰飞烟灭,何苦紧紧相逼呢?”

        合欢姑冷笑数声,说:“王守福,你当年背叛誓言,作了清廷的鹰犬,杀了大师兄。这笔深仇大恨,师傅临死前还惦记着,嘱咐我要替大师兄报仇,要替武林铲除你这个败类。”

        这些饱含极度仇恨的言辞,句句如高山坠落的重石一般,狠狠地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在王守福的心上。

        他默默地听完,沉思片刻,才缓缓而又沉重地说:“二十年前,我刚踏入江湖,涉世不深,做出了有愧于师门的事情,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师傅师兄早已归天,你还不肯放过我?”

        “他们死了,但还有我。”合欢姑冷笑一声,打断王守福的话,激愤地说,“只要我活一天,就绝不会放过你这个师门的叛徒。”

        那天晚上,合欢姑的突然出现,王守福只是以为她想讨回那把同心锁,与自己恩断义绝,而此刻,闻听了她的一席出自内心深处的话语,才明白她是想置自己于死地。

        随即,一颗心不由得猛地往下一沉,暗想,最毒妇人心,果真如此。旋即,见合欢姑出言不逊,步步紧逼,一股杀气从心底缓缓涌动,厉声喝道:“合欢姑,你欺人太甚。”

        “欺人?当初,都怪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今天,我要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屈死的大师兄报仇。”

        话音未落,她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双掌齐发,一股滚滚寒潮卷地而涌动,如同大海之狂风浪涛,呼啸着,滚动着,毫不留情地扑过来。

        当下,王守福疾退数步,躲过风口浪尖,脱口惊叫道:“撩阴掌?你会师傅的撩阴掌?”

        合欢姑没有理会,身形前移,双掌继续无情冷酷地击向其面门,大有不将其击毙而誓不罢休之意。

        无奈,王守福提气纵身,跃上一棵胡杨树。他心中清楚,师傅的撩阴掌乃其一生心血武功之精粹,称雄江湖三十年而不遇敌手,死在其掌下的江湖豪杰,数不胜数。

        见状,合欢姑闪身疾进,身形跃至半空,双脚朝上,双掌向下,力合一道,狠狠地拍向对方天灵盖。

        “好一招云雀捕食,就是功力差了一点。”王守福暗叫一声,随即右脚猛地一登树干,身躯横飞于数丈之外,躲过这毙命的一掌。

        见厉掌走空,合欢姑怒气上涌,暴喝一声,紧追而来,骂声不断:“叛徒,败类,哪里跑?”

        见次情景,王守福暗想,不用毒招,这老妖婆终将祸害自己。刹那之间,一股早已压抑了多年的偏激阴戾之气迅速涌上心头。

        他故意晃动身形,诱使合欢姑疾追,见其逼近,忽的转身,暗自运气,一记云环双推掌,重重地击向合欢姑的双掌。

        这云环双推掌乃魏晋时期的一个西域道士所创,阳刚凶悍,聚全身之气力于双掌,裂石开山,无坚不摧。

        当下,两人的四双手掌猛然相遇,发出“砰”的一声裂响,随即,莫高窟上空响起了女子痛苦不堪的凄惨叫声,一声惨过一声,一声悲过一声,萦绕回旋,缕缕不绝。

        王守福站定身形,冷冷地盯着倒地不起惨叫不已的合欢姑,神色阴沉严峻,如同石窟中的冷面金刚雕塑一般。

        此刻,合欢姑全身经脉已被突如其来的古极之力震断,内脏火烧火燎,口喷鲜血,惨叫不断。

        王守福双掌合于胸前,紧盯着痛苦不堪的合欢姑,冷气沉声说:“师妹,你步步相逼,欺人太甚,休怪我手下无情。”

        黑暗中,合欢姑发出一丝惨笑,断断续续地说:“师傅,师兄,我没能杀死仇人,反而被其所杀,有辱师门。”

        王守福迎着寒风,冷声说:“合欢姑,念在你我师兄妹一场的情分上,你死后,我会将你埋葬于风水胜地,为师傅为师兄为你设坛超度亡灵的。”

        合欢姑冷笑数声,用尽全身精气,发出生命中最后的一声惨叫,喷出一大口鲜血,片刻之间,伏地而亡。

        面对此情此景,王守福依然冷若冰霜,只是低下头颅,喃喃自语道:“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念完解冤结咒,仰面朝天,紧闭双眼,任凭冷风袭面。片刻,一股灼热的精气从其丹田一涌而起,徐徐上升,见于脸部,面色红润发光,随即,王守福大喝一声,“福来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