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几日，渡一去了趟古城，曾经阴翳蔽日树影婆娑的地方被烧得精光，远远望去，只剩一堆残余破败的痕迹，残存的血腥被呛人的浓烟遮盖。

        地瓜说以前着火的地方是边界的废弃工厂，后来火势太大，一路延伸到渡七，最后席卷了整个古城，烧得精光，尸骨无存。

        他没告诉她的是，其实在大火沿袭之前，渡七的人就全被冷锋杀死了，那场火，刚好毁尸灭迹。

        在冷锋痛下杀手的时候，渡七所有人混忙逃脱，除了苏妍红，根本没人管临光树的死活，临光树早年猜得一点儿没错，只有渡一对他是真正衷心的。

        临光树在被连中几枪后俯身在地，拽住了地瓜的裤脚，一双狰狞绝望又期盼的眼睛死死瞪着他，然后，地瓜垂眼，视线里仿佛堆积了细细的冰霜，冒着了冷气。

        他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临叔，其实，我比竹肖还恨你。”

        语气悲凄，但很释然。

        然后，地瓜头也不回的，迈着步子，在大屠杀的间隙中逃亡了，而临光树的手从他的裤脚落下，砸在铺满灰的地板上。

        耳边是砰砰砰的枪声，空气里是一股浓浓的血腥，视线里是冷锋那张零温度的脸，带着最深沉的祭奠。

        渡七派人去杀了冷锋的姐姐，毁了冷氏世代累积的产业，他就用最残忍暴戾的方式，毁了渡七。

        苏妍红还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脸上精致的浓妆已经花了，声音哽咽带着恐惧和绝望，而临光树却很平静的躺在地上，眼睛空洞得可怕，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脑子里浮现的，是一个穿着绣花旗袍，肩上搭着长辫子的女人，她牵着一个小女孩子，一脸含蓄温柔的对他笑。

        “渡一啊，爹爹要来找我们啦，开不开心？”

        “开心。”

        躺在地上的临光树笑了，眼角划过了滚烫的泪。

        四十年了。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龙金德赶来的时候渡七已经惨不忍睹，他拼死一搏，最后被冷锋活活掐死，尸体倒在了临光树身旁，瞪着一双大眼睛。

        临光树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他的眼睛合上，嘴角一抹沧桑的笑。

        “老龙，下辈子，咱们换个活法吧。”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嘴上念了声，小倩。

        小倩，他四十年前最爱的人，让他最终走向歧途并陷入黑暗的人，是陪伴了他四十年的苏妍红永远无法代替的人。

        一切，终于结束，在一场杀戮中，悄然逝去。

        渡一让地瓜在城外等，她独自一人进去了。

        眼前荒芜的景象完全无法设想曾经的模样，她一路摸索着，抵达了渡七门口，从外边看，黑乎乎一片，坍塌得厉害。

        她去了城边的断桥，断桥旁是一座废弃游乐场，被烧得只剩一些生锈的铁架子，风一刮，巨大的摩天轮铁架发出咯吱咯吱诡异的声音，前边儿是一个修表店，很奇迹的没被大火吞噬的痕迹，仍旧完整。

        她推门而入，尘气很重。

        墙上的旧钟挂得满满的，往里走，竟然干净的一尘不染，她想，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很爱干净。

        窗外挂着几件衬衫，时间太久，被雨淋日晒后已经发黄了，窗台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双小白鞋，往右望，依次是床，书柜，木桌，香炉，风扇。

        她迈着步子走到书桌旁，上边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渡一随手翻了翻，发现了一张印着照片的资料，下边写着一个名字，陈北。

        但资料上只有一个照片背景，照片里没有人。

        没有那个叫陈北的人。

        然后，她又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信，折得格外精致，像一个尘封了千年的秘密。

        她开了信，上边儿的字迹潦草但很好看。

        信上说:渡一，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可你不能和我一样，所以，我把陈北杀死了，我是时远，是你一辈子的时远。

        这封信是写给她的，可是，时远又是谁？

        字里行间仿佛有一种隐藏的狰狞，一种心酸的落拓。

        那些跳跃在白纸上的字，蓦地有些刺眼睛。

        她觉得有些难过，却也不知在难过什么。

        收好信，她离开了修表店，站上断桥，徐徐的风砸在脸上，她眯了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

        脑子里出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一闪即逝。

        他的眼神很温柔，却又，很孤寂。

        是谁呢，她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