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刺冷的风砸在脸上，凝重的雪花片在空气里纷纷扰扰，很快就将整个世界点缀得一片洁白，喧嚣的城市一下子格外寂静。

        时远背着棕色笨重的大书包，站在幼儿园门口，清秀俊朗却冷淡的小脸上看不出表情，小小一只的身子骨被风雪包裹，依然坚毅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清明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接待孩子的老师。

        那些老师脸上溢满慈祥的笑，弓着腰，跟一个个进校门的孩子打招呼，偶尔亲亲脸颊，摸摸脑袋，格外亲昵。

        孩子们陆陆续续的走进校门，蹦蹦跳跳，一阵玩闹嬉笑，稚嫩的童音传到时远耳朵里，他觉得心底一阵冰凉，又一阵滚烫。

        在最后一个孩子被领进校门后，女老师朝外望了望，视线落在了时远身上，眼神温柔，像寒夜里一盏暖灯，他蓦地觉得被这样的眼神凝视，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幸福。

        女老师温柔地看着他，朝他招招手，示意让他过去。

        时远眼眸慢慢闪出一点光亮，捏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脚情不自禁的往前迈，刚迈出一步，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粗暴且果断的扳了回来，转了一圈，四目相对，他心头一紧。

        女老师的笑脸彻底被遗落在身后，他的童年，他的课堂，被隔绝在身后。

        而紧凑在他眼前的，是一张严肃凌厉的脸，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眼睛黑得有些可怕，那是他的父亲陈大辉，难得穿一次便装的警察。

        陈大辉蹲下身子，平视时远。

        “小北，爸爸怎么跟你说的？都忘了？”

        时远只是看着陈大辉，偶尔眨下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以后，不许再来学校，小北，你要记住，你跟那些孩子不一样，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身上，肩负重担知道吗？”

        “跟我回家吧。”

        陈大辉起身，把时远小小的手握在手心，牵着他一步一步的远离学校。

        时远跟着陈大辉走，回头看了一眼，女老师一脸疑惑却依旧温柔的看着他，一些调皮的学生溜出教室在走廊打闹，脸上是没心没肺的笑。

        笑声越来越小，女老师的脸越来越模糊，最后在街角一个拐弯后，彻底消失。

        第二天，家里来了几个陈大辉的同事，裹着一身寒气守在火炉旁，陈大辉一人递了支烟，几个人沉默着吸烟，偶尔说两句话，但时远听不懂。

        他安静地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手上是火车模型，坏了一节，他在想怎样把它修好，东瑶瑶，西敲敲，看起来很认真。

        过了一会儿后，围着火炉的一群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人拍拍陈大辉的肩，眼神有些无奈，随后，那群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时远。

        又像不忍心看似的把目光移走。

        那群人被陈大辉送走了，时远没抬过头，一直很专心在修火车模型上，直到地上一个人影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后，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着陈大辉。

        陈大辉今天看起来没有往常一贯的严肃，反而有些慈父的感觉。

        他摸摸时远的脑袋。

        “小北，跟爸爸走。”

        要走？走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父亲的话就是命令，不可违抗。

        时远坐在汽车后座，穿着透白的衬衫，脚下一双被刷得干干净净的白鞋子，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很想伸手碰碰它们，但又有些懒得动。

        车子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最终停在一个密闭的地方。

        他下了车，周身是被白雪覆盖的丛林，又想从未开发的原始森林，阴冷可怕，空旷幽闭，走两步，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窒息。

        陈大辉领着他往前走，走了二十分钟，陈大辉一个转身，盯着时远看了一会儿，时远止住脚步，抬眼看着他。

        陈大辉说:“小北，走累了吧？爸爸背你。”

        时远清明的眸子有些懵，向来对他严厉苛刻的父亲，竟然会主动说出要背自己这样的话，脸上一抹不自然的表情。

        还没回绝，陈大辉已经蹲下来了。

        一只膝盖抵在地上，两只手往后拢，却没再回头看他。

        时远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爬上了陈大辉的背，抱着他的脖子，脑袋紧蹭在他后颈处，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人的体温，可以传递，可以这么暖。

        可他却永远不知道，此时的陈大辉已经泪流满面，拼命抑制住喉咙里奔涌的哽咽，努力没发声儿。

        他就这样望着前方，背着他的儿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另一个世界。

        他不知道此时的儿子是什么心情，就像他不知道很多年后，睡在冰棺里，被儿子凝视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