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着被月白袍的男子搁置在屋内桌角上的白色帷帽，白纱从桌边垂下，轻轻摇摆。

        屋内的窗子只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隔着窗纸透进来的光线却依旧将屋内照耀的明亮，他坐在窗边桌旁，整个身影被墙壁所遮挡，像是故意藏匿在这屋子光线最昏暗的地方，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高洁而清冷的气息，总吸引着这进入屋内的人情不自禁的往他身上瞧。

        “好些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小念。”

        布衣短打的“小姑娘”站在屏风边，眼神欣慰的望着他说道。

        男子慢慢向这边转过头，清冷的面颊，狭长的凤眼，那一身与生俱来拒人千里之外的生疏感，忽然间分外浓烈。

        “怎么，认不出我来了？”

        她笑着走近，右手摸到耳下揉搓了半天，居然将脸皮搓起了一个角，进而将整张“脸”从脸颊上扯了下来。

        祁念望着眼前的这张脸，神情呆愣，半晌只道出两个字：“方姨。”

        方云舒将面具往旁边一放，坐到了他的对面，浅笑温柔道：“不要那么一副吃惊的表情望着我，我知道你猜得到是我。”

        祁念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泛过波澜，只一会便平静了下来，他薄唇边勾勒起自信的笑，意味着方云舒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有心理准备的。

        “雒都传来消息说皇宫中安插进了人时，我便想到了您，只是我没有想通，您是怎么知道我来雒都了的？”祁念保持着谦恭的姿态，问道。

        方云舒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揶揄之意，道：“你把人家元清的小媳妇都弄进宫里了，我难道还能猜不出你要来雒都了？”

        “所以你就用燕隼衔火传信的法子约我在这里相见，就不怕引来的不是我，而是皇家的杀手？”祁念嘴角噙着浅浅笑意道。

        “这法子当年在北疆作战时是出自我的主意，也只用过两次，第二次赶上深秋，不小心烧掉了半个草原，后来便没再用，我只当笑话讲给你听过，知道的人并不多。”方云舒说着，似乎想到了一些很遥远的往事，眼神中浮动起淡淡哀伤，整理好了情绪，才故作神气的道，“景元末年内乱，我父亲可是劝过祁将军自立称王的人,即便今天引来的是杀手，连诛九族的大罪都不怕，还能怕他们？”

        祁念眼中又浮动起一层莫名的波光，沉默了片刻，才道：“方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约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方云舒闻言，神色慢慢凝重起来，视线盯着祁念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心思，问道：“我想知道，你最后的打算。”

        祁念很果断的道出两个字：“复仇。”

        却听方云舒讥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问的，是你复仇后的打算。”

        祁念抬起头，口中风轻云淡的道：“随便。”那语气漫不经心的像是谈论的是下一顿饭吃什么。

        方云舒正要说什么，屋顶上一缕极轻的脚步声传进耳朵里，让屋内的两人同时警惕的屏住了呼吸。

        而在迎宾楼的一楼，程九歌倒酒的手也骤然停了下来。

        欣然茫然的望向她突然变得严肃的脸，正要问“怎么了”，却被她一把捂住嘴巴，短促的嘱咐了句：“别说话！”

        她的视线从迎宾楼屋顶的东头飞快的移动到西边，最终在西二号房间的位置停了下来，小声附在欣然耳边道：“刚刚有人进去了。”

        欣然一把拽过程九歌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得帮我去看看刚才跑进去的是什么人。”

        程九歌一点头，起身大步出了门。

        欣然的视线在东一号房间的门口犹豫了一瞬，转而死死盯着西二号房的门口，生怕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可从程九歌说有人进了那间屋子起，她根本就没有听见一丁点的动静。

        直到不大一会程九歌气喘吁吁的从门外回来，欣然还是没有从那里听见或是看见一点问题。

        “怎么样？”欣然给程九歌倒了杯酒，问道。

        “那小子身法忒的诡异，我跟了没几步就找不到他人影了，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人。”

        “那就是没追上？”欣然皱着眉头问道。

        程九歌点点头道：“我保证雒都绝对没有比他轻身功夫更快的人了。”

        “那他长什么样子你可有看清？”

        程九歌喝了一杯酒，摇头道：“我只瞧见个背影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压根没瞧见正脸，只看清他身材精瘦，比我高了一头，穿着一身白袍，上面绣着墨色的竹叶。”

        欣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那人穿着什么衣服？”

        程九歌重复道：“一身白袍，上面绣着墨色竹叶啊！”

        欣然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祝墨白那一袭风度翩翩的墨竹长袍，自言自语道：“难道会是他？”

        程九歌一怔，问了句：“谁？”

        欣然没顾上她，嘴上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怎么可能和杜玉扯上关系？”

        程九歌彻底跟不上她的思路了，有点捉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欣然没打算跟她解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见程九歌也有站起身的意思，一转身将她刚起了一半的身子按了回去，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没出来之前不要乱闯，知道了吗？”

        程九歌一脸茫然的望着她，见欣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郑重的点了点头。

        沿着楼梯走上西二号房间的门口，欣然敲响了房门。

        虽然并未到约定的时间，但是房间里面确实传来了人声，道了句：“请进。”

        走进门内，隔着一道微透的山水屏风，他瞧见了一道背对自己有几分眼熟的朦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