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玉话音最后一个字落下来的时候，欣然的笑容僵在了她的唇边，良久，才慢慢恢复常态。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都已经是一个失忆的人了，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先生这般深究我的身份？”

        欣然妥协的将方才那杯被她推开的茶水又摆回了自己的面前，笑意充满了无可奈何。

        “失去记忆的一个人，而秉性习惯翻天覆地的变化，思维和立场又清晰而坚定，很难让人不产生疑惑，不过李姑娘的爽快，同昭华倒是有些像了。”

        欣然挠挠头，自嘲一笑，道：“坦白说我也没有想到，继承了公主殿下的整一副皮囊后，这体质居然会因为我而发生了一些变化。”

        说这话时，欣然瞧见杜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那一刻她料定，杜玉只是知道她并不是公主，至于她魂穿过来这件事，他根本不清楚，于是欣然顿时胆大起来。

        “可惜的很，纵然先生知道我并非昭华又能如何？个人喜好和体质的变化我死不承认，那这个问题便会成为宫中的御医们感到头疼而亟待解决的问题，没猜错的话，其实杜先生也并不能拿出证明我一定不是昭华的证据，我说的可对？”

        杜玉对上欣然略带挑衅的言语依然格外从容，他没有说些威胁恐吓的话，而是坦然承认道：“你说的没错，我并没有证据，而且偷梁换柱的把戏玩一次便没有新鲜感了。”

        “杜先生，若我们彼此都一直藏着掖着，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左右有些事情被对方知道了，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怎么样，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换如何？”欣然笑着将十指交叉放到桌面上来，那是一个谈判开始前的准备姿势，她道，“我来坦白我究竟是什么人，先生来告诉我，当年祁家灭门一事中，您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

        “姑娘既然说是交换，那参与的双方至少要具备同等的筹码，这场交易才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可惜今日约姑娘来此的重点并不在于探究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只需要知道，你在帮祁念做事，于我而言这便足够了。”

        杜玉落在杯中倒影上的视线抬了起来，在欣然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接着道：“不过姑娘若是能够告诉我，祁念眼下身在何处，我兴许可以考虑是否要回答姑娘方才的问题。”

        未及深思杜玉前一句话的言外之意，欣然便被他紧随其后的另一句话所搅乱思绪，她疑惑问道：“祁念身在何处？他不是在落霞城吗？”

        杜玉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呆子，道：“姑娘是聪明人，何必继续装糊涂，谯国的惊风卫都神不知鬼不觉跑到雒都来了，祁念怎么可能还在落霞城！”

        “先生不是不知道有关惊风卫的事情吗？况且祁念在什么地方，跟惊风卫又有什么关系？”

        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惊风卫是谯国七皇子邵子川手下一队精兵，你应当已经打听到了，可未必有人告诉过你，祁念同邵子川，几年之前便结为挚友，落霞城又是谯国往雒都的必经之路，如果谯国的部队能够进入雒都，除非落霞城失守，或者……”

        “或者祁念降敌。”欣然寒声接话道，“北方还未打起来，根本不可能有失守一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祁念反叛了。”

        “我曾与他有师徒之谊，也不想将他逼上绝路令九泉下的故人伤心，所以我必须见他一面，若是他能听我一言，此事便就此罢休，可若他依旧一意孤行，那我会在他成为祸患之前除掉他。”杜玉的语音依旧温情，可言语之中表达的却是一种绝情，是被触及底线没有分毫犹豫的决绝。

        他说：“祁家，决不能出叛将！”

        “我想我大概明白，先生今天约我在这里相见的用意了。”

        在杜玉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那样一句不容置疑的话时，欣然的心中有一瞬的震动，甚至这种震撼让她觉得，在那一瞬她探触到了杜玉心中最深层的秘密。

        “我可以暂且相信您说的话，可有一件很关键的事情您搞错了，我是想帮祁念不假，可我同他也只是有些情分，先生若是想要我带您见祁念，恐怕要失望了，因为他的行踪，我也不知。”

        本以为这样说，会看到他因为失策而些微慌乱的神色，可他岁月磨砺过的眼睛里还是一片清明，含笑对她说：“虽然不知道姑娘同祁念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只要你心中保有同他的情分且身在雒王宫，他自会来找你，我要你告诉他，我在凌霜山杜宅等他，我们以七日为限，不论结果如何，到时劳烦姑娘给我一个答复。”

        欣然从凳子上起身，脚步有些犹豫不决，望向杜玉的眼睛里也是半信半疑，她说道：“希望先生说的是真的，正巧有些事情我也想同他问清楚，若我当真见到他，不会忘了先生的嘱托。”

        欣然躬身向杜玉行了一礼，转身向外走，走到那扇屏风之前的时候，忽然间顿住了脚步，回身问道：“我心中还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先生？”

        杜玉递到唇边的茶杯停在空中，问了句：“什么事？”

        “先生身在雒都，是怎么知道祁念同邵子川是多年挚友的？”

        他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面上，笑容款款道：“好奇心太重，会出事的。”

        西二号房的房门被推开时，候在楼下的程九歌第一个蹦了起来，下一刻便见欣然的身影走出来，又安然的转身将门合上，冲着楼下的她淘气的眨了一下眼睛。

        见她还有闲心同自己胡闹，她紧张的神经这才慢慢松弛下来。

        “见到人了？”待她走到身边，程九歌才开口问道。

        欣然边给自己倒水边说道：“当然见到了，不然你以为我在里面干什么待这么长时间。”

        “是杜玉吗？都同你说什么了？”程九歌好奇地追问。

        欣然喝了一口水，站在桌边凝神想了一瞬，眉头皱了皱，拉过程九歌道：“去结账，剩下的回去再说！”

        程九歌看出她心中有所顾虑，没有胡搅蛮缠，点头“哦”了一声往柜台走去，欣然跟在身后，站在迎宾楼的门口望了望门外快要落山的夕阳。

        西天的万丈余晖如瀑布般毫不吝啬的倾撒过来，将来往慢腾腾的云朵镀上赤金的边儿，比雒王宫大殿屋顶上的金色琉璃瓦绚烂多了。

        就在她站在迎宾楼门外望着天色出神的时候，身后脚步声传了过来，欣然以为是程九歌结完账回来了，拉住身后那人的一只手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声：“走吧！”

        可她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反而让那只被她拉着的手臂往后拽回了半步，虽只有半步，却足以让那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进入她的视野。

        欣然一愣，握着那人的手急忙松开，脸颊微红，道了声：“抱歉，我认错人了。”

        面容遮掩在白纱帷帽中的人微微点头，白衣翩然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一股淡而冷冽的檀香气从他的衣袂间飘散出来，让欣然心中猛然一悸。

        “公子等一下！”

        在那个白衣男子闻声转过身来的时候，她飞快的上前两步，两只手抓住了他垂在胸前的纱幔，猛地向上拉了起来。